「他劈面便問我是不是哥舒翎的兒子……」哥舒唱道,「我想,他應當是明月阿隆的後人,找我為明月阿隆報仇。」
上官齊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他既然要報仇,無論是公是私,都非要置少帥于死地不可。讓他逃月兌固然是損失,可三軍不或無帥,我以為,保住少帥便是保住了大晏,所以才擅自做主,提前召出人馬,趁他下殺手前包圍他們。」
扮舒唱輕輕一嘆︰「我錯怪齊叔了。」
「是我沒有想到明月阿隆還有後人在世上,沒有告訴少帥飛月銀梭的厲害,至令少帥受傷……」
說著,上官齊抱拳施禮,哥舒唱連忙托起他,「齊叔要折煞我嗎?」
營帳里最委屈的卻是上官策,見兩人說完了正事,終于忍不住問道︰「有這樣的戰策,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好歹我也是軍師啊,害我白擔心一場。」
扮舒唱沒有說話,上官齊已道︰「告訴了你,你便不怕了嗎?你不想自己為何想不出這樣的計策,反而埋怨別人沒有告訴你——我問你,就算告訴了你,除了讓你安了心之外,能有什麼用處?沙場本就腥風血雨,腦袋本來就是提在手里的,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最最無能的莫過于只知道害怕的人。」
扮舒唱知道上官齊是見到自己兒子在風沙來臨時面無人色的模樣,對兒子傷心失望,所以話說得極重。然而上官策分明是個文弱書生,只知舞文弄墨,兵書雖然讀了幾本,卻沒有半點軍事才干。讓他當軍師,完全是沖上官齊的面子——半個多月的行軍下來,幾乎人人都知道真正的軍師其實是上官齊。
上官策听到這些話,腦袋低下去,血氣卻涌上來,驀地,他跪下來,道︰「上官策請令去追月氏逃兵,請少帥恩準!」
扮舒唱道︰「程將軍已經追去了。」
上官策直挺挺跪在地上,起不是,跪下去又不是。他是獨子,在家里受盡祖母和母親的寵愛,人人都夸他才華橫溢,文采風流,哪知到了軍中,做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要挨訓。心里又羞又怒,到了今天終于忍耐不住,他大聲向上官齊道︰「既然我這麼沒用,當初為什麼一定要帶我出來!我一點也不想打仗,什麼軍師,你以為我願意當——」
「啪!」
一記耳光落在上官策的臉上,將他的臉打得偏到一旁,嘴角滲出血絲。
上官齊已氣得臉色發白,出手打人的是哥舒唱。
「征戰沙場是男兒的驕傲,畏懼戰爭的都是懦夫。」哥舒唱的聲音低沉,眼神也沉沉的,「你要是別人,要做懦夫我也由你。可你是玉筆軍師上官齊的兒子,你身上流著上官齊的血!你應該听說過護國將軍哥舒翎與玉筆軍師上官齊的沙場神話,要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就要以有這樣的父親為榮!我已決定用一身哥舒氏的血肉去將哥舒翎踏出來的路走下去,而你——你也要走下去!」
上官策撫著臉,呆呆地看著渾身散發著強烈氣勢的少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既然已經出來,不打勝仗就不能回去!你要是這樣回去,就是逃兵。歷來對付逃兵的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殺無赦。」哥舒唱沉沉地望著他,「要麼勝,要麼死,這是戰士的天命。」
說著,他伸手把上官策從地上拉起來,嘆了口氣,聲音已經柔和了許多,道︰「我要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你也應該成為你父親那樣的人。作為男人,就是要像他們一樣建功立業,千秋萬代被後人贊頌。默默無聞或許能保平安一生,但那樣庸碌的一生又有什麼用?上官兄弟,我們一起努力。」
上官策仍舊怔怔地,听到最後一句,忽然眼眶一熱,「哇」的一聲哭出來。
上官齊長長嘆息。老將軍,您的兒子智勇雙全,已經勝過了當年的您,而我的兒子,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第2章(2)
天亮以後,檢點行裝,晏軍折損五十名兵卒、兩名百夫長、一名將領,另有兩百多人帶傷。
扮舒唱仔細查看死者的傷口,那位陣亡將軍和兩名千夫長都傷在胸膛,利刃透胸而入,血肉模糊。
飛月銀梭。
只有那樣可怕的兵器才能造成這樣可怕的傷口。
扮舒唱沉默地合上他們圓睜的眼楮,良久起身,吩咐拔營前行。
昨夜追擊月氏的程將軍無功而返,這在哥舒唱與上官齊的意料之中。月氏人熟悉大漠,加上鐵騎腳速名揚天下,想在沙漠里追上他們,比登天還難。
月氏是游牧民族,大部分居民都是住帳篷,並且隨四季遷移,居無定所,這樣漂泊的生活方式很難形成城鎮,全國能形成規模的城市不過三五處。
而昌都城,就是其中最繁華的一座。
沒有到昌都城之前,誰也沒辦法想象荒涼的沙漠居然可以有城鎮,然而城鎮就聳立在他們面前,城廓高聳,月氏的弓箭手在城頭上嚴陣以待。
兩國和平相處的時候,昌都城是一處興旺的商市,大晏人在這里出售大米、茶葉、瓷器和絲綢,換取月氏的寶石和馬匹。
但是自從哈克王登上單于寶座後,月氏人不再滿足于這樣的交換,他們想要更多。更多。
月氏人驍勇,男女皆善騎獵,在單于的許可下,部分民眾開始搶奪大晏人的財物,甚至侵擾大晏邊境的幾座城池。
他們總是如一陣風沙般來襲,卷走一切可以卷走的東西,然後燒掉一切卷不走的東西。守城軍士不是對手,當大隊人馬趕到時他們又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鳳晏為當今大國,天下小柄無不臣服依附,唯有月氏時附時反,反復多年,到了此事一起,朝廷終于被激怒,派十萬大軍前來討伐。
歷經四天的行軍,剿滅幾個小批部落的反擊,大晏三軍在昌都城外安營扎寨,月氏人馬閉門不出,堅守城池。
扮舒唱與上官齊在商議攻城戰略,上官策在一旁認真地傾听——自從挨了哥舒唱一耳光後,他比從前認真許多。雖然還不見有什麼進步,但這態度令上官齊十分安慰。
飽城之前,照例要發一封勸降書上去。上官策自動請纓撰寫勸降書,果然有幾分文采,揮毫落筆,片刻而就。
扮舒唱一看,微微笑。上官齊命人抄好綁在箭上射到城牆上去。
上官策很高興自己能做了點事,正要說話,忽听帳外一陣喧嘩,有人大叫道︰「哥舒唱,給我出來!」
竟然有人在帳前生事,哥舒唱走出帳來,只見兵士們已將一人團團圍住,那人濃眉大眼,一雙眼楮異常明亮,腰上拴著只大葫蘆,手里握著一把長刀。這長刀十分厲害,沒有一個兵士能近得他的身,好在這人並無惡意,只是用刀背拍開眾人,但千軍萬馬,人多勢眾,再怎麼工夫高強,也不能逼到帥帳前。
扮舒唱看他好像有幾分面熟,揮了揮手,兵士都讓開一條路來,那人看見他,眼中閃過明亮光芒,奔到面前,抱拳道︰「莫行南拜見哥舒師兄!」
他隨隨便便的衣擺上有一只亮翅的仙鶴,這是問武院的標志,而且口稱「師兄」,自然是問武院的師弟無疑。哥舒唱微一點頭,道︰「莫行南……我听岑夫子提過你的名字。」
莫行南大喜,「原來你听過我的名字!那再好不過啦,來,我們來比試一場吧!」
扮舒唱以為他找到這邊疆,是師門出了什麼事,但問武院統領江湖,能出什麼事?哪知他居然冒出這句話來,最後一個字尚未落地,他手里的刀一揮,已擺開架勢,道︰「師兄,亮兵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