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你們吃得最多。」打斷他的話,復又柔聲道︰「尤其是你。哎,我想,唱過了今晚就會沒事吧,但你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好……」
正說著,路媽已經把晚飯擺上了桌,莫行南一看桌子中央放著一碗蘑菇,臉都綠了,「還吃啊!」
「放心,晚上已經把不能吃的蘑菇統統挑出來啦。」殷勤地夾了一片到莫行南碗里,「多吃點。」
扮舒唱從里間走了出來,墨色長袍襯得他身形修長,英武且優雅。莫行南仔細看他的臉色。
扮舒唱也看著他。
莫行南問︰「你……沒事?」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對勁嘛!
「什麼事?」
「你喝了毒蘑菇湯還這麼精神?師兄,我真要佩服你了。」
扮舒唱沒有回答,卻問︰「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這下換莫行南避而不答,嘿嘿笑了兩聲。
「一路上並沒有人跟著我,這點我可以確認——莫行南,你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莫行南埋頭吃飯。
忽然道︰「你想不想看我擲樹枝的手法?」
莫行南驀然抬起頭來。
「回答唱的問題。」微笑著說。
莫行南衡量再三,道︰「告訴你也沒關系……我從唐且芳那兒拿了一種藥給你的馬吃。」
「什麼藥?」
「名字我不記得了,總之你的馬吃了這種藥,就會發出一種味道,我聞著味道來就可以了。」
扮舒唱皺眉,「我怎麼沒聞到味道?」
「因為這種藥要一起吃嘛!一顆藥丸分開兩半,馬吃一半我吃一半,這樣子無論它到哪里,我都可以循著這味道找到它。」
插進來︰「唐且芳是誰?」
「唐家的老祖宗。」
「這樣的藥他還有嗎?」
「不知道……干嗎?」
「我也想要一顆。」
有這樣一顆藥,兩個人無論怎樣都可以找到彼此吧。
這個唐且芳,是個妙人呢。
只可惜這麼好的藥,被莫行南糟蹋——一人一馬分吃這樣的藥,真是暴殄天物啊!
「好啦,我已經說了,師嫂我們到院子里去擲吧!」
敲敲碗,「吃飯吃飯。」
她那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讓莫行南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師嫂……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我是說吃完飯再扔。」
「哦。」
然而吃完飯,拿著筷子仍舊沒有扔到他面前就掉下來。
莫行南額上青筋暴跳,他一百個肯定面前的女人在耍他。
「我只會這麼一種手法呀!」無辜地說。
莫行南告訴自己克制,再克制,「我不打女人。不打女人。」
施施然進屋去。
扮舒唱慢慢從屋子里出來,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莫行南見他臉色頗為沉重,以為他也為自己女人的行為感抱歉,誰知他忽然伸出手,點住莫行南的穴道。
莫行南僵立在院子里。
然則哥舒唱還是道歉了︰「對不住,莫行南。她不該騙你,也不該煮毒蘑菇湯給你。」
莫行南眼楮瞪得滾圓,「你是說……其實只有我一個人吃了毒蘑菇?」
「是的。」
「你們……你們……」
「如果你不跟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哥舒唱的聲音沉沉的,雖然低卻堅定。
莫行南听過他這種聲音,在對月氏的征伐中,他就是用這種聲音跟他的部將們制定戰術的。這聲音仿佛具有天改地滅而此案已定的滅絕感,莫行南額頭滑下冷汗,只听他道︰「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找到我。」
于是,那一個晚上,莫行南眼睜睜看著這屋子里的僕人們把家具物什裝上馬車,清空屋子里的一切,搬家對他們來說仿佛家常便飯,片刻工夫便揚長而去。
當朝陽升起,只有一個老僕牽著哥舒唱的馬守在他身邊。
老僕看了看時辰,和藹地道︰「你應該很快就可以動……能動就沒事了,我也要走了。」說罷,他跨上馬背,往主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莫行南現在還不能動。
如果他能動的話,一定要把那匹馬千刀萬剮,再把那個老僕人捉來下油鍋。
不,他說錯了,他應該把哥舒唱千刀萬剮,再把捉來下油鍋。
莫行南穴道解開的那一剎那,整個汪村的鄉民都听到撕心裂肺的一聲長吼。他們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有幾個膽大的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幢奇怪的屋子,進去才發現里面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沒有家具。
什麼也沒有。
就好像從來沒有住餅人一樣。
第2章(1)
什麼也沒有。
蒼茫沙漠,空無一物。
只有落日淒涼地掛在天邊,俯視這片了無生機的大地。
扮舒唱望著這無垠的沙漠,偶爾有紅荊斜刺出沙層,它們掙扎著生存。
「難怪月氏總是擾我大晏邊疆,被擊敗過多少次都不思悔改,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家園。」軍師上官策感慨,「這樣的土地,什麼都種不出來,不去掠奪別人,他們怎麼生存?」
「那要看他們掠奪誰。」哥舒唱淡淡地說,「想掠奪大晏的東西,那便是自取滅亡——傳令下去,今夜在陽背山下扎營。」
將令在軍中傳開,個個安下營寨,伙頭軍已經開灶煮飯,夜幕也已降臨,白天還熱得像三伏天的沙漠,到了夜間居然一下子從盛夏進入寒冬。
「多虧齊叔提醒,不然光是應付月氏的天氣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哥舒唱說著,替坐在躺椅中的一位老者盛了一碗熱湯,「齊叔暖暖身子。」
齊叔全名上官齊,是哥舒唱的父親哥舒翎的隨行軍師。哥舒上官,一武一文,曾經是大晏邊疆築界的金字招牌。數十年過去,哥舒翎告老返鄉,哥舒唱世襲護國將軍位,老將軍不放心自己的兒子,囑托上官齊隨軍前行。
這不是哥舒唱的第一仗,自十六歲起,他就跟著父親南征北戰,然而這卻是他第一次統帥三軍——這一次,他不再是先鋒或者副將,而是元帥。
世襲了爵位以後的第一場大仗,每個人都對這位少年英雄抱以許勝不許敗的期望。也正是為此,年近六旬的上官齊親自隨軍提點少帥,同時歷練自己的兒子上官策。
「月氏的氣候變化無常,不在這里住上十年,恐怕難以預知沙漠的變化。十二年前,我隨同老將軍來過這里一次,第一仗就中了明月阿隆的詭計,大堆人馬,差點全埋進了沙漠。」說罷有點感嘆,「明月阿隆,真是個可怕的敵手。」
上官策道︰「明月阿隆已經死在老將軍刀下,月氏為此元氣大傷,十二年來不敢有所動靜。想來,國中再無良將吧?」
「他們敢挑釁大晏邊城,便是有備而來。」哥舒唱道,「眼下是我們深入敵月復地,他們佔盡天時地利,盡避我們在兵力上有優勢,仍不可輕敵。」
上官齊目中有贊嘆之意,「我當初就說,將軍的幾個兒子里,唯有少帥最像將軍。」
扮舒唱有片刻默然,道︰「哥哥們都是英雄。」
「生為將士,死得其所,豈有憾哉!」上官齊道,「若是我這把老骨頭死在這里,老將軍也會替我高興咧。」
「父親!」上官策有些惻然,「您不要說這樣的話。」
「策兒,你真是一點都不像我。」上官齊道,「這樣的婦人之仁,怎麼能輔佐少帥成為一代名將?」
說得上官策低下頭去。他面色白皙,斯文瘦弱,的確不適合軍旅生涯。但上官齊就這麼一個兒子,「玉筆軍師」的御賜名號,還想讓他繼承下去。因此明知兒子偏懦弱,還是把他帶了出來,希望戰爭可以令他變得剛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