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有不舍,卻在一瞬之間很好地隱藏起來,「這藥采集不易,要趕在七天後制成藥,我現在就得去找。」
說完,他匆匆地走了。
桑桑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心里有聲幽幽的嘆息。
嘆息如風,在耳旁吹過。
似曾相識的聲音,仿佛在哪里听過。
很遙遠很遙遠,像是從夢境里延伸出來……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桑桑「霍」地站起來,筷子和碗被踫翻,湯流了一桌,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就是在公交車上,腦子里不停冒出來的聲音!
那一刻天地都安靜下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你是誰?」桑桑問。
「大仙……」桃兒見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忍不住喚。
她卻像是完全听不見。
寂靜。
空曠的寂靜。群蝶紛飛的秋日庭院,遙遙交談的人群,一切都那麼遠,只有那個寂寞輕幽的聲音,輕輕地道︰「我是尚良言。」
桑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巨響。
尚良言!
「怎麼、怎麼你還在?」
她一直以為她「來了」之後,原本的尚良言,就不在了啊!也唯有尚良言不在了,她才可以「住」進這個身體里啊!
「我不知道……」聲音里有幽幽的寂寞,讓人听了,忍不住想好好慰藉,「我被劫走,關到第二天的時候,求生無望,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現在,忽然看到了……看到了表哥,我,我好像又醒來了……只是,只是你是誰?為什麼,是你在說話?為什麼,我變成了你?」
這話說得相當混亂,世上能夠听懂的,大約只有桑桑一個人。
桑桑懂的,不僅是這混亂的內容,還有尚良言混亂的心情。
一個人暈完之後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說的話自己做的事,都不是自己想說想做的,一定很恐慌吧?這種恐慌,一定絲毫不比她發現自己變成了尚良言少。
驀然之間,覺得有了個伴。這樣奇異的事情,像一個漩渦,她在里頭被轉得暈頭暈腦,身不由己,終于握到了一雙,跟自己一樣身陷其中的手。
「良言……」桑桑又緊張又期待地吞了口口水,終于有個人可以順暢地交流一下此次詭異事件了,「我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本來要去考試,忽然听到有人求救,我想那個人就是你吧,于是我就莫名其妙地飄起來飄到這里來了……哎,總之,我就跑到了你的身體里面,不過現在你回來了,我應該要飄走了吧?這個身體,該讓你回來‘當家做主’了。」
「是你救了我?」
「也不算是吧,確切地講是元上陌和任宣救了你,當然也是救了我……」桑桑把過程大致講了一遍。
「是你救了我。」良言的聲音輕柔,卻十分肯定,「如果是我,早已經死在那個屋子里了,根本不敢想逃命的事。謝謝你。」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可是我佔用了你的身體……」
「沒關系,你用吧。」
第2章(2)
桑桑呆了呆,良言的口氣,好像在說一塊毛巾。沒關系,想用就拿去用吧。
「可這是你的身體哎……」
「這樣的身體,這樣的生活,我早已經厭倦了。」良言的聲音遙遠極了,寂寞極了,「如果不是表哥,這十八年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年底,我就要嫁人了,到時跟元家去了京城,再想見表哥一面也不能……我早就想過,在嫁人之前,死了算了。只是不甘心那樣被關起來骯髒地死去,甚至沒有跟表哥告別……」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桑桑的眼楮有些發澀,也許,這是尚良言的靈魂在流淚。
「你很喜歡任宣?」
尚良言沒有說話。
桑桑的心里卻浮現一種奇異的滋味,有些甜蜜,有些悲涼,讓人想流淚,嘴角卻又忍不住想微笑。
這也是尚良言的心情吧?
她們共用一個身體,共同感受到彼此的反應。
「是上天派你來救我的吧?這是最好的結局。」尚良言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死了,起碼爹會傷心,桃兒會傷心,表哥他,也會傷心吧?現在,他們都不用傷心,而我也不用嫁給我不喜歡的人。」
好辛酸。
桑桑的心沉甸甸的,不知是尚良言的心發沉,還是自己的。
「不對!」桑桑猛然自這種傷感的情緒中抬起頭來,「你回來了,我遲早是要飄走的,到時還不是你過日子?!」
尚良言也一驚,「你要走?」
「不是我要不要走,而是我終究會走的,對不對?我應該不會一輩子在這里吧?我也有爸媽,我也有想念的人啊!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你跟任宣私奔,生個兒子再回來。到時你老爸抱著外孫,也沒有別的話好講了。」桑桑越說越興奮,「元上陌跟任宣的感情那麼好,多半也不會太為難自己的朋友,到時一切就搞定啦!」
尚良言的聲音卻依舊悲哀︰「表哥不會這麼做的。」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
「他不會對不起我爹,也不會對不起元上陌。」尚良悲傷而篤定,「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寧願自己受苦,也不會傷害身邊的人。」
「他傷害你了啊!」桑桑叫了起來,「難道這不算傷害?」
「他沒有傷害我。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他就不會這樣常常看我,常常關心我了。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表妹,一個身體不好、總需要他照顧的人。」
「搞了半天,你們都沒有挑明?」
尚良言低低地嘆息,「如果挑明,那才是真正的傷害。」
桑桑郁悶,她搞不清這里面的曲折關系。
陷入靜默。
「呃,那個,我叫路桑桑,是清河高中高三二班的學生。」
「桑桑?」
「是的是的。」好興奮,有人叫她桑桑,這名字給她一種強烈的歸屬感。是的,她是路桑桑,不是尚良言。做了十多天的尚良言,真是快郁悶死了。
「清河高中人氏?」
「呃?不是,那不是地名,如果非要解釋,你可以說我是南昌人氏。」
「南昌?」
桑桑撓頭,晉朝有南昌這個地名嗎?「總之我的家鄉叫這個名字。你說你十八歲?我們同年哎,我是十一月十二日生的。你呢?」
「九月廿三。」
她說的是農歷咯,這樣算起來兩個人的出生日期倒是很相近的,沒準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兩人聊得相當愉快,起碼桑桑聊得非常愉快。尚良言的話不太多,聲音里充滿了一種寂寞蕭瑟之感,听到她說話,桑桑總忍不住有點心疼。
同樣是十八歲,為什麼尚良言這麼不快樂?
然而桑桑也很快地變得不快樂。
沒有人在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後會變得很快樂的。
「啪」的一聲響。
右臉頰火辣辣地痛。
牙齦里滲出一絲咸腥,估計出血了。
剎那間從愉快的聊天中被抽離出來,桑桑憤怒地瞪著面前的人。
元上陌。
「醒了。」這個凶手笑著說,「我見過有人離魂,只須讓他吃點苦頭,就會激動魂魄,然後便能回魂。」
「元公子真是好聰明。」尚喜言的臉上混合著崇拜與嬌媚。
元上陌向她挑挑眉,然而還沒來得及轉過頭,臉上忽然著了一記,面上麻辣辣一片疼,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瞪著桑桑,「你打我?」
「是你打我!」
桑桑握著拳頭,眼楮里迸出火焰。
要不是手痛腳痛,她早就上去拳打腳踢扁死這家伙了。竟然打她!竟然打女孩子!餅分!餅分!豬頭!難怪尚良言想到要嫁給你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