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路桑桑很緊張。
這種緊張,遠一點說,已經有一年,近一點,也有半年。從升到高三起,她就為此深深揪心。
如果你是路桑桑,你也會緊張。因為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且下午就是她最不擅長的數學。
有必要說不擅長嗎?實際上,就是慘不忍睹的數學啊!
于是路桑桑心中,被書到用時方恨少、老來怨幼不讀書以及身上刑台長痛哭等等情緒充滿,食不知味地把牛女乃和面包塞進了肚子,夾著昨晚就準備好的一切考試用品用具,低著頭,出了門,出了樓道,出了院子,上了公交車。
車上人很多,到達這一站已經沒有空位。路桑桑再一次嘆了口氣,耷著腦袋,一手抱著資料袋,一手拉著扶手。
她對自己很沒有信心。天生就少了學理科的筋,可是偏偏理科又是最拉分的科目。想想她填的那幾所學校,真不知道會落到哪里。
要是到了一個三流學校,花四年拿一個三流文憑,出來又做一份三流工作……路桑桑甩甩頭,趕快把這個讓她更緊張的念頭從腦子里甩出去,車子轉彎,車上的人搖成一團,路桑桑的腦子里有些昏眩。
一緊張,頭腦就會變成一團空白,傻愣愣發暈。越緊張,越暈得厲害。越是告訴自己不用緊張,就越緊張得厲害。真是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
路桑桑有個很強烈的預感,今天,一定會很糟糕。
不行了,頭暈得厲害,有點想吐。
旁邊有阿姨問︰「小妹你的臉色很難看啊,是不是暈車了?我這里有塑料袋……」
說話的人明明就在身邊,听起來卻像是很遙遠,「嗡嗡」地回響。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腦子里有聲音這樣響。
路桑桑苦笑一下,白痴咧,這個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誰救你咧,是死是活,都要進考場。
她有點心虛地接過阿姨遞來的塑料袋,「謝謝阿姨——」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路桑桑僵住,「阿姨」兩個字還在舌尖,腦子里居然還有這樣的聲音回響。果然高考真能逼瘋人啊,尤其是像她這樣的一般家庭一般人才、更要借著這條路力求上進的人。
神啊,還沒有開始考,她就已經要精神分裂了。
她握著袋子,想吐卻吐不出來。
有好心人讓了個位置給她,她模索著坐下,整個人虛得厲害,眼前一片一片的雪花點。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又是這樣的聲音。她真的是太緊張了。
路桑桑,別這麼沒用。這年頭誰不參加考試?這車上就有不少,大家都一樣兩只眼楮一張嘴,你也不是白痴弱智,人家都沒事,你怎麼就緊張成這個熊樣?
她開導著自己,頭靠在座位靠背上。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這是自己的聲音嗎?這樣無助,這樣淒楚,這是路桑桑同學的內心嗎?人家說,潛意識才是內心最真實的一面,這,就是自己最真實的聲音?
淒切,哽咽,帶著一絲顫抖,充滿了恐懼。
我呸。
路桑桑極力鄙視自己,居然緊張成這個樣子。
可是身子卻越來越無力,有種說不出來的虛月兌感,跑完一千米就是這種感覺吧?只剩下喘息的力氣,胸中的氧氣卻仍然不夠。
她下意識地握住胸口的衣服,不可以,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出狀況啊,一會兒就要考試了啊!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這聲音有如幽靈,聲音里的恐懼和無助像霧氣一樣滲入路桑桑的頭腦,她的身體一陣輕似一陣,驀然之間,听到了車上的人發出驚呼!
「她暈過去了!」
「可憐的孩子,今天高考啊!」
「怎麼辦?怎麼辦?」
「快送醫院啊!」
……
路桑桑驚奇地看著這一切,車上的人團團圍向一個女孩子。女孩子閉著眼楮,臉色蒼白,手中的資料袋滑落到腳下,一只手還握著自己的胸口,白色純棉T恤被握得變了形。
那T恤,胸前有米奇圖案。
那褲子,有白色印邊。
那短短的頭發,那因為睡眠不足而出現的黑眼圈,那鼻子,那嘴巴,那下巴……眉毛里那顆小痣——那,是自己?!
是路桑桑!
她居然,看到了暈倒的自己!
腦海中有個模糊的記憶,小時候拿著鏡子問媽媽,為什麼我照不到閉著眼楮的自己?
媽媽大笑,說那是不可能看到的。
然而,現在,她,居然看到了閉著眼楮的自己?!
如果那個暈倒的女孩子是自己,那,那現在看著自己的「自己」呢?
路桑桑原本就比糨糊還黏比線頭還亂的思維,剎那間更是亂成了一團沸粥,咕嘟咕嘟亂冒泡。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昨晚緊張得一夜沒睡好,今天居然在公交車上睡著了!快點醒啊,不能睡了,馬上就要到考場了啊!
然而坐在位置上的「路桑桑」沒有絲毫反應,不明身份的「路桑桑」再窮吼也沒有用。她心里真是快要急死了,偏偏夢還越做越亂。她慢慢地飄起來,毫無阻礙地穿越了車頂,向更遠的地方飄去,速度越來越快,如被強力抽離,眼前霎時暗下來。
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思考或者懷疑,最後一個念頭是巨大的憤慨——
靠!我一會兒就要考試了啊!
第1章(1)
長年空氣不通的土腥氣、霉味,身上的疲憊、肚子里的饑餓、喉嚨里的干渴、腕上的刺痛、眼楮的酸澀……
如此真切的噩夢,連身邊光線里的細塵都看得清清楚楚。
土房子,小小地開了一個窗,開得高,只隱隱瞧見有白白的太陽光。
自己半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力氣動彈,身上穿著長長的裙子,且是布鞋,受不了,還是繡花鞋。
快點醒,快點醒啊!
再睡下去,就要坐過站了!
就像有時夢到被鬼追,心里焦急地提醒自己快醒來,醒來就不會被追了,拼命想拼命想,最後果然可以醒來。但這回卻沒那麼幸運,在她閉眼念叨念叨又念叨之後,睜開眼,還是這麼個土房子,還是這麼個小窗子,還是又渴又餓又累,眼楮大約是哭多了,酸脹酸脹。
這麼無趣,這麼痛苦,一點人聲也听不到。
「有沒有人啊?!有沒有鬼啊?!」噩夢中的路桑桑無聊至極,終于忍不住喊了起來,「不管是人是鬼是蟲子,冒一個出來啊!要不快點醒啊快點醒啊!」
太陽光明顯不如方才那樣明亮,難道意味著快要天黑?天哪,這個夢,也做得太長了吧?!死路桑桑,坐過了站,除了自殺,你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吱呀」一聲,居然有動靜了。
門開處,走進來一個人。這人長得五大三粗,胡子與頭發糾結在一起,把路桑桑嚇了一跳,流浪漢?
「咦,關進來你都只知道哭,怎麼餓了兩天反而精神了?」流浪漢相當不懷好意地笑,「嗓門還挺大。」
原來兩天沒吃東西,難怪這麼餓!這到底是什麼鳥夢?她怎麼會做這種夢?如果推門進來的是個玉樹臨風的帥哥,路桑桑還可以接受。可進來的居然是個流浪漢,還是個態度極為不好的流浪漢,他那樣的笑容,讓桑桑看得太不舒服了,簡直有沖動把他的笑容扯下來,扔到地上去踩兩踩。
路桑桑喪氣極了,「消失吧、消失吧,與其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我還不如繼續一個人看太陽……」
「你嘀咕什麼?」那流浪漢絲毫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在她在前蹲了下來,居然還伸手模了模她的臉,「嘖嘖,好個美人胚子,趁著臉沒劃破,不如陪大爺快活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