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點點頭,「那些藥材針灸,我都很有興趣。」
「想不想從醫呢?」
「這我可從不敢想。我學也是學著玩,哪里能當大夫?再說,柔兒還要伺候你和少女乃女乃……」
「你有了這樣一個好機緣,我和少女乃女乃怎麼會耽擱你?」杜乙商拍拍她的肩,「你盡避去學吧,我們還會少人服侍嗎?」
柔兒呆了呆,臉色慢慢地變了,她顫聲道︰「少、少爺,你這是趕我走嗎?」
「傻丫頭,我怎麼會趕你走?只是你找到了一條更好的路走,我希望你能過得更好……」
柔兒的眼楮里充滿了淚水,抬頭看著他,「這是少女乃女乃的意思嗎?」
「我們都是為你好,你當真願意學醫,將來濟世救人……」
「這是少女乃女乃的意思嗎?」
她的腦海里,好像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杜乙商嘆了口氣,「我的意思與少女乃女乃的意思有什麼區別?柔兒,決定在于你自己。你若喜歡學醫,大可放手去學,不必顧及府里的差事。倘若不願意,也可以留下來。」
柔兒不說話了,眼楮怔怔地望著地面,那里面空蕩蕩的,仿佛所有精氣都被抽走了。半晌,她道︰「這是少爺與少女乃女乃給我的恩賜,我懂得了。」她抬起頭,擦干滑落的淚,深吸一口氣,「我自然是喜歡學醫的。但也得等少爺的手臂好了之後再說。」
杜乙商只是拍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或者他一直疏忽了,柔兒她,已經長大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丫頭了。
她,有心事了。
綾兒的感覺也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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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端午,上上下下忙著割艾葉,插菖蒲,包粽子。梅雨天氣,風雨無常,常有突如其來的大雨濕透人衣。
柔兒到杜府來的路上便遭遇了這麼一場雨,發髻衣衫盡濕,風吹來微有涼意,有些冷,她的臉也因為這冷意而有些蒼白。
紀綾連忙吩咐丫環找干淨衣服給柔兒換上,一面泡了熱茶,柔兒喝了,可蒼白的臉色卻一直沒有恢復過來。
「雨真是大呵,好像要把地洗個干淨似的。」紀綾看著屋檐傾下的雨線,「乙商去了老爺那兒,難為你冒這麼大雨來。」
柔兒的手似乎冷得有些發抖,甚至連聲音也有些顫︰「沒、沒事,沒事……我在這兒等他回來。」
紀綾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這麼兩三句話的工夫,她便看得出,今天的柔兒就顯得有些異樣。
少時杜乙商來了。
柔兒見了他,臉色反而鎮定下來,眼里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替他做完針灸與推拿,道︰「少爺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要去山上采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回來。臨走只有一個心願,還望少爺和少女乃女乃成全。」
「請說。」
「我很久沒和少爺一起喝茶了,就想再和少爺喝次茶,行嗎?」
她的臉色那樣蒼白,眼里仿佛有股決裂神情,紀綾是女人,女人都看得懂這副神情,她在心底嘆息了一聲,轉身出房門。
雨仍然在下,嘩嘩作響,天地迷蒙在一片煙霧,什麼都看不清楚。她站在屋檐,伸出手去接雨珠,大顆大顆地砸在手心,有些酥癢的痛。
他們在屋里喝茶,她在屋外接雨……唉……
忽然間,她的臉色一變,那個念頭叫她整個身子都忍不住輕輕一顫,她倏地轉身,推門進去。
屋里的兩個人舉杯欲飲,見她進來,都停下了飲茶的動作。
杜乙商笑道︰「我正要以茶代酒,敬柔兒三杯呢。這條手臂好得這麼快,可都是她的功勞。」
「一會兒再敬不遲,老爺有事找你,我先代你陪著柔兒。」一顆心「怦怦」直跳,震得耳膜隆隆作響,紀綾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有沒有露出焦慮,看來應該沒有,因為杜乙商很爽快地出去了。
紀綾看著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柔兒,目光落在桌上的兩杯茶上,緩緩拔下頭上的銀釵,探入杯中。
被茶水沒過的部分,迅速變得烏黑。
「為什麼要這樣做?」紀綾沉聲問。
柔兒抬起頭,沒有被揭穿的慌張,臉上靜靜的,只有眼底一片絕望,還有淡淡的嘲諷,也不知是嘲諷紀綾,還是嘲諷自己,「為什麼?因為你。因為少爺喜歡你,只見了你一面,魂兒便撲在了你身上。你要去找人,他就讓我先去說一聲。你要借船,他就讓我去找掌櫃……你不會知道,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里是什麼滋味。」說著,她忽然笑了,淚水從眼角滑落,「一個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男人把你從身邊趕開,你會怎麼樣?他從來是我的天我的地,可惜永遠成不了我的人。我原先抱過希望的,哪怕是做妾我也願意。可他娶了你,就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了。我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倘若要下毒,你也應當朝我吧?」她這麼愛乙商,怎麼下得了手?
「你?你當我沒有想過要害你嗎?可害了你,他也一世傷心,我又何必那樣做?不,你要活著,你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世上,而我和他在黃泉雙宿雙棲。哈哈哈……」
她仰首大笑,有淚如傾,「蘇家的大小姐呵,果然聰明絕頂,連他都看不破的東西,你竟然猜到了。」
「因為我是女人。」紀綾似是嘆息般地輕聲說,「柔兒,讓我們來打個賭吧。」
茶香與雨水的濕氣在屋子里彌漫,兩個女人的心事都在這濕濡濡的香氣里浮啊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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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乙商穿越曲折的走廊而來,嘴角噙著一絲微惱的笑。綾兒竟然耍他,看他怎麼收拾她。
屋子里,柔兒已經走了,茶也收了,紀綾半靠在椅子上,用手按著太陽穴。
原先一腔捉弄她的心思全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搶上去扶著她,「頭又痛了嗎?柔兒呢?我去把她追回來幫你看看。」
「我沒事,歇歇就好。」紀綾有些無力地拉住他,好久沒有這麼精心地設想一件事情,有些吃力。
那天她早早地上床歇息。第二天也起得早,杜乙商剛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她已經梳洗完畢,干干淨淨地坐在床頭。
他要去抱她,卻被她擋開,她冷淡地開口︰「湖口的蘇家南北干貨行,上個月盈了多少利?」
他訝然,「怎麼突然問這個?一時間我還真想不起來。」
「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嗯……好像是三千兩吧?綾兒,叫你別問這些事,昨天頭痛是不是因為想了這些?」
「我什麼都別想,什麼都交給你是嗎?」
「我是你夫君,理應為你分擔。何況你現在是杜家的少女乃女乃,而不是蘇家的大小姐,蘇家的生意,你就別操太多心。」
「我想我是不用操什麼心了。娘和誠叔已經把蘇家的家底都掏出來給你了。」
杜乙商終于發現了她今天的冷淡,那神情那語氣,全然不似往日。
「綾兒你怎麼了?難不成是說我圖謀你們蘇家的家產?」
「雖然早有人這樣傳言,可我一直不信。在我病中,你替我打理生意,那也還說得過去,可我眼下已經好了,你還霸著蘇家生意不放,可就不好說話了。」
杜乙商的臉色都變了,他耐著性子道︰「我喜歡做什麼你不知道嗎?杜家的生意我都沒工夫理,如果不是為了你,我哪里還會把蘇家的生意攬到自己身上……」
紀綾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杜家的生意管與不管終究是你的,蘇家的生意,總要做些樣子才能到你手里。」
杜乙商狠狠地一拳打在床上,滿臉發青,他氣極,看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痛心,「難道,我杜乙商在你心中就是這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