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利抓住莫丹披著黑斗篷的胳膊,說了聲"走",就領著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莫丹緊走幾步,跟在雷利旁邊,兩只穿著靴子的腳走得發疼,頭在假面後捂得發悶。走到僻靜無人的地方,雷利放慢了腳步,拉下莫丹的假面,發狂地深深地吻她。"你聞上去有股橡膠味,"他說,"嘗一嘗又讓我欲仙欲死。"
莫丹沒有反抗。反抗有什麼用?況且這不過是性而已,至少她這麼認為。等他放開她,她只說了句,"你是個地道的海盜。干什麼都不顧一切,不計後果。"
雷利說︰"莫丹,你在地下室換衣服時,我給航空公司訂票處打電話,訂了三張明天下午去緬因的機票。明天上午付款。你和我們一起走嗎?"
她張大了嘴,"我?"她幾乎尖叫起來。
"是的,"他極有耐心地說,"你。"
"不,"她的聲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見了。"哦,不,我不能去。"
他抓住她的肩膀,背對著一所住宅,那里的主人在樹上吊著幾個穿著破衣的稻草人,並在樹下豎著塑料墓碑。稻草人的影子在微風中晃來晃去,在門燈照射下呈現出刀子般銳利的陰影。
莫丹用力拉下掛在脖子上的假面,摘下那頂可笑的巫婆帽。她真希望這一切發生在別的地方、別人身上。
雷利懇切地說︰"你沒必要在聖誕節後回學校,最好是去海邊,和我在一起。給我一次機會吧,莫丹。明天跟我們一起走。"
"听听你在說些什麼?"莫丹揶揄地說,"你一口一個我們、我們的。你現在有了詹妮,雷利。你不需要我了。"
"你錯了,我真的需要你!"
"需要我當詹妮的繼母?"她又火了。
"不,不是。但詹妮是存在的,莫丹。她是我女兒,我要盡全力關心和愛護她。現在只能一切以她為主,你明白嗎?"
"那是因為在孤兒院時,從來沒人以你為主過。"莫丹說話一針見血。
雷利無可奈何地做了個怪相,"說得對。我要盡一切可能去滿足她,不管這個代價對我、包括對你是多麼巨大。"
"真是陰差陽錯,"莫丹有點歇斯底里地說,"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雷利,突然得叫人無所適從。"
"怎麼太突然了?"
風吹動了雷利的頭發,吹得稻草人晃來晃去,像個可怕的吊死鬼。
"你和我,我是指我們之間的事,"莫丹說,"我們是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偶然相識的。四天前才在一起。一切都那麼陌生,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突然你又冒出來個孩子,一個需要你照顧撫養的七歲女兒。我實在受不了,雷利,這個壓力太大了。"
"你以為我就好過嗎?事情的確陰差陽錯。既然木已成舟,莫丹,我們才更要同舟共濟。"他把她臉上的頭發向後捋了捋。"我並沒要求你搬來和我一起住。你可以在我家附近租間房,我們仍然可以經常見面,來日方長。"他微笑著,"到那時,我們約會、看電影、在沙灘散步,過太太平平的日子,再也沒有槍殺、沒有響尾蛇,不用擔驚受怕。"
"雷利,你愛我嗎?"這句話就在嘴邊,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听到他的回答。"你和我心目中想象和追求的男人截然不同,"莫丹的口氣非常誠懇。"我希望過寧靜安逸的生活,與我相敬如賓的男人,而我們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這樣的基礎上怎麼能建立正常的關系?"
"你怎麼知道不能?你試過嗎?"
"為什麼要試?"
"你和奇普以及托馬斯在一起倒是從不吵架,性生活無聊乏味。不是嗎?"
"我希望能有我父母那樣的婚姻,"莫丹反駁道,"穩定、融洽的婚姻生活沒什麼不好。"她奇怪,為什麼她的聲音听上去不那麼理直氣壯?
"這一點我不否認。實際上,這兩方面我都會做得很好。我相信,詹妮也會。但是,你要小心,莫丹,你知道你在追求什麼嗎?你在追求完美。你追求的是完美無缺的男人;一個只會在你面前低眉順眼,從不敢抬高嗓門,生怕得罪你,從不敢提出要求,生怕你不高興的男人;一個至多不過讓你過庸庸碌碌的小市民生活、給他生三兩個孩子、無聊地打發日子的男人。"
"不是的!"
雷利沒理會,接著說︰"就是這麼回事——你在追求'完美先生'。我告訴你,'完美先生'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你理想中的人。可我是存在的,莫丹,我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我並不完美,我有脾氣,我不喜歡處于無力自救、依賴他人的境地,我對親密關系更是怕得要死。我還肯定會給你提一大堆要求。我這個人一身毛病,你現在還可以再給我加上一條缺點,驕傲自大,因為我要大言不慚地說,在你認識我之前,你只有一半生命,是我使你的另一半得以復活。記得我們第一次時,我特別注意你臉部的變化,你的一部分好像從未見過天日。"
莫丹一時啞口無言。雷利並不總讓她感到安逸,但的確讓她興奮和激動,讓她充滿活力。她自己早已做出了同樣的結論。"不過那是在床上,我不否認,和你的確動人心弦。"
"是嗎?"他尖刻地重復道。
"但詹妮並不需要旁邊有個第三者。她只需要接受你這個父親,逐漸加深對你的愛,而不需要有我這麼個外人在旁邊轉來轉去。雷利,我們還是不談這些了,回去吧?"
"沒想到你竟這樣缺乏勇氣,回避問題!"雷利垂頭喪氣地把胳膊從莫丹肩上放下來。"我是個不願求人的人——算是我的另一個缺點吧,但是,莫丹,我現在求你了。求求你,明天和我們一起走好嗎?"
"不,我恐怕做不到。"
雷利背對著燈光。莫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又一次想大哭一場,像久旱無雨的沙漠下一場傾盆大雨一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她戴上假面,扣上帽子,朝阿瑟頓家走去。雷利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她隱隱約約注意到,街上嬉笑玩鬧的孩子們已經不見了,街道上空無一人。一定很晚了。
是太晚了,也太突然了。即使在學校時,在最倒霉的時候,她也沒感覺這麼累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莫丹是在迷迷糊糊中度過的。三個孩子聚精會神地在看"獅子王",每個人面前都堆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莫丹換下巫婆道具,喝了口水,說了幾句應酬的話,吃了許多土豆片,最後和雷利開車返回飯店。
詹妮在車上睡著了。雷利把她抱下來,詹妮長長的棕色頭發披在雷利的袖子上,這情景讓莫丹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是酸楚?是心疼?真見鬼,莫丹心里惱火地想,我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
雷利彎下腰,把熟睡的詹妮輕輕放在床上。莫丹在過道門口冷淡地說了聲︰"晚安。"
"晚安,"他應了一聲,語氣同樣冷淡。"詹妮,沒事兒。我給你穿上睡衣。"
莫丹關上門。她心口堵得慌,像只峽谷鷦鷯一樣焦慮不安。她知道自己睡不著,便走進衛生間,梳了梳頭發,補了補妝,離開了房間。她先去咖啡廳,吃了塊雞肉三明治,然後溜達著走進酒吧。
酒吧布置得很不錯。一張張小巧玲瓏的桌子,周圍是一圈包著天鵝絨面的高背椅。遠遠的角落里,一位鋼琴手正在彈奏爵士樂,指法熟練、曲調流暢。莫丹要了杯伏特加酒加橙汁,悠閑地靠在椅子上,欣賞著從鍵盤上跳躍而出的行雲流水般美妙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