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一瞬間我眼前並沒有閃過一生的回憶,因為我實在太忙了,一邊忙著與方向盤奮戰,一邊還要尖叫,真的沒空去回顧過往。
我浪費了寶貴的幾秒,再次猛踩煞車,希望奇跡突然發生,讓煞車又能作用。可惜沒有。剛沖過停車標志,我奮力最後一搏,踩下緊急煞車,車子瘋狂打轉,輪胎發出尖銳的磨擦聲還冒著煙,直沖進十字路口。安全帶猛地扯緊,我整個人撞上椅背,我努力想穩住車身,這時一輛來車煞車不及,輪胎同樣尖聲擦地,撞上我的保險桿,讓我的轉勢更停不下來。
我像在坐飛快的旋轉木馬,我的車在旋轉中一下子正對著車流,我隱約看到一輛紅色小卡車開過來,接著就感覺到巨大的跳動,我的車撞上分隔島的水泥壁跳了一下後向後滑,接著側面滑過草地摔進對面二線道的車流中。我驚恐地向右看,隔著客座車窗看到一個女人嚇傻了的表情,接著她就撞了上來。巨大的沖擊力重擊全身,然後眼前一片漆黑。
只過了幾秒我就恢復意識,張開眼楮眨了眨,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只是全身動彈不得,就算我能動,也被嚇得沒辦法察看受損程度。我听不見外界的聲音,感覺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整張臉又麻又痛。「好痛!」我在詭異的寧靜中大聲月兌口而出,隨著這個聲音一切終于重新聚焦。
好消息是我的安全氣囊及時彈出,壞消息是氣囊不得不彈出。我看了看車內四周差點忍不住哀嚎。我可愛的寶貝車變成一團廢鐵了。我逃過一劫,我的車沒有。
噢,天啊,懷德。他一直跟在我後面,一定親眼目睹這一切發生。他八成以為我死了。我用右手模索著解開安全帶,可是車門怎麼都打不開,我又不能撞門,因為我受傷的手臂在那一邊。這時候我注意到前擋風玻璃已經整個掉出去了,我千辛萬苦從方向盤後面掙月兌——有點像在玩扭扭樂——然後忍痛鑽出原本應該有擋風玻璃的地方,小心避開碎玻璃爬上引擎蓋,剛好懷德也趕來了。
「百麗,」他的聲音嘶啞,對我伸出手來卻又硬生生凝住,像是害怕踫到我,臉色如紙般蒼白。「你還好嗎?有沒有骨折?」
「大概沒有。」我的聲音微弱顫抖,而且還在流鼻水。我覺得很丟臉伸手抹了一下,卻抹了一手黏稠的鮮血,還有更多血從鼻子滴下來。「噢,我又流血了。」
「我知道。」他輕輕把我從引擎蓋上抱起來,穿過擠成一團的幾輛車帶著我到分隔島的草地上。撞上我的那輛車引擎蓋撞爛了在冒著煙,其他駕駛正在救里面的女人。四線道的另外一邊,兩、三輛車角度怪異地停在路中問,不過那邊看來只有小擦撞。
懷德把我放在草地上,塞了條手帕在我手里。「如果你沒事,我去看看其他駕駛。」我點頭揮揮手,示意要他過去盡力幫忙。「真的嗎?」他問,我又點點頭。他踫了踫我的手臂才走開,一邊對著手機說話。我躺在草地上用手帕捂住鼻子止血。我記得臉上被重重打了一下,一定是安全氣囊彈出的時候打到的,一點鼻血換條小命絕對值得。
一個穿西裝的男士走過來蹲在我身邊,剛好擋住太陽。「你沒事吧?」他很好心地問。
「還可以。」我因為捏著鼻子所以鼻音很重。
「你先躺著不要動,千萬不要站起來,說不定傷勢比想像中嚴重,只是你還沒感覺。你的鼻梁斷了嗎?」
「應該沒有。」只是會痛,我整張臉都很痛。可是跟其他部位比起來,鼻子也不算特別痛,總而言之,我想只是流鼻血而已。
一些熱心人跨過樹叢帶來各式各樣的東西︰礦泉水、濕紙巾,不知道從誰的急救箱里拿來的酒精棉片,用來把血從傷口上擦掉,好看清楚傷勢、OK繃和紗布、手機,還有無限的同情。包括我在內,一共有七個人輕傷,傷勢都不嚴重,但是那輛橫撞進來的車,里面的駕駛傷得好像很重,所以他們沒有把她搬出車外。我听到懷德在說話,他的聲音冷靜又權威,可是我听不清楚他在講什麼。
虛月兌的感覺涌上來,我開始發抖。我慢慢坐起來張望著那一片混亂,看到其他流著血的人跟我一樣坐在分隔島中央,我好想哭。這是我干的?我知道這是意外,但還是……我造成的。我的車,我。罪惡感將我吞沒。我的車一直保養得很好,但也許我忽視了什麼重要的維修工作?還是沒注意到煞車快要失靈的警訊?
警笛聲在遠方響起,我才意識到時間一定只過了幾分鐘。時間過得好慢,我覺得已經在草地上躺了至少半小時。我閉上眼楮努力祈禱撞到我的那個女人平安無事。我覺得虛弱又有點暈,就又躺下來凝視著天空。
突然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詭異感覺,眼前的場景跟星期日下午簡直一模一樣,只是那天我躺在發燙的停車場地上,現在則躺在芬芳的草地上。可是警笛呼嘯、警察蜂擁而至的狀況都跟今天一樣。也許時間比我想像中更長,警方是什麼時候抵達的?
一名醫療人員過來跪在我身邊。我不認識他,我要給我餅乾的綺紗。「讓我看看你的傷勢。」他伸手要去檢查我的左臂,八成以為那些繃帶下面是剛受的傷。
「我沒事,」我說。「那是個小手術的縫線。」
「哪來這麼多血?」他測量我的脈搏,用一支小型手電筒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的鼻子,安全氣囊打到鼻子所以在流鼻血。」
「不幸中的大幸,安全氣囊真是天賜救星。」他說。「你有系安全帶嗎?」
我點點頭,他檢查我身上安全帶可能造成的傷勢,在我右手臂綁上一圈帶子量血壓。結果呢?血壓當然上升了。既然我大致無礙,他就去照料下一位傷患。
其他醫護人員在協助車里的女人穩定傷勢,懷德回來蹲在我身邊。「發生什麼事了?」他冷靜地問。「我就跟在你後面,沒看到什麼不對勁,但你突然間開始打轉。」他看起來還是蒼白嚴肅,可是太陽又照進我眼里,所以無法肯定。
「我看到停車標志就踩煞車,踏板直接到了底,卻一點作用也沒有。然後我緊急煞車,接著就開始打轉了。」
他遙望著我的車,它在外側車道,兩只前輪卡在人行道邊緣。我順著他的視線凝視那團殘骸,忍不住打顫。撞擊力道強到整個側面都彎成U字形,乘客座位完全消失。難怪擋風玻璃整片掉出去,要不是我系了安全帶,八成也會一起摔出去。
「車子的煞車最近有毛病嗎?」
我搖頭。「沒有,而且車子都有定期進廠維修。」
「幫你把車開回去的警員並未報告車輛有任何異狀,你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沒事。真的。我的生命跡象都很穩定,除了臉上被安全氣囊打到,其他地方應該都沒事。」
他的拇指輕輕揉著我的顴骨,動作非常輕柔。「好吧。要不要我打電話請你媽來接你?我希望至少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有人陪著你。」
「等車被移走再打。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的車,免得害她作惡夢。我想你大概會用到我的保險卡和行照,」我看著那團破銅爛鐵哀傷地說。「那些都在前座置物箱里,不過你得先挖出置物箱。我的皮包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