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裝修的極其考究,原木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牆上掛著復古主義寫實性風景油畫。羋鎏選了張靠窗的位置要了兩杯曼特寧。
窗外是十字街頭,行人車輛本不算多但因為是處在道路相對狹窄的老城區倒也顯得擁塞。裴如一去街對面一家有名的糕點店買她最喜歡的蛋塔去了,從羋鎏這里可以清楚看見他穿著淺棕色休閑服的頎長背影。因為距離的拉遠反而會使神界更加清晰,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他整個人就像一座發光而溫暖的燈塔,渾身散發著使人安定平和的氣息,讓夜歸的航船安然棲靠進安全港灣。而她的心就是一艘已經游歷累乏了的船,羋鎏不禁想念起他堅實的懷抱,想念他身上混和著藥香、花香和淡淡煙草味的溫暖體香。
紅燈亮起,街口人流喧嚷。她輕攪咖啡听杯匙相撞發出的脆音。再度轉睇窗外游目閑看——羋鎏渾身頓時僵住,手中小勺應聲而落,濺起的咖啡漬染了她的衣裳。在呆怔了那麼兩秒鐘之後她猝然從座位上彈起,發了瘋一樣在沖出門去的撞翻了服務生手里的托盤。
「隳——」
斑馬線上有個一身飄逸白衣,戴窄邊小禮帽的少年靜靜佇立著。刻意下壓的帽沿遮住了他的上半部臉。少年的肌膚在艷陽下是幾近透明的白皙,金褐色純粹如醇酒的卷發以淡金色緞帶束在腦後,陽光似乎只為他而燦爛。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渾身散發出絕美氣質的人站立人群之中,來來往往之人竟都視若無睹。
「隳!隳!隳!」說不清是驚喜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的情緒堵在心口,羋鎏呼吸有些困難地狂喚少年名字。她想不起該以怎樣的言語表達自己無限懺悔的心意,只能不停地道歉。
「對不起,我還活著!對不起,我還活著!」
街道仿佛變成了歌劇院的舞台,而陽光則是舞台上的燈光。四周一片黯淡,惟獨少年身上泛著奇異的光。听到她誠摯的歉言,少年微微偏轉過身體,略抬下頜,窄邊帽沿下顯露出一雙猶似九塞溝五色池般絢美的寶石樣眼瞳。他的眼神透徹清澄,像水流一樣緩緩流淌到她身邊,從少年的眼神中她感覺到的不是預料的仇恨厭惡,那是友善、溫暖,甚至還帶有些悔疚的目光。
「對不起——」被川流的汽車和人群阻礙住的羋鎏,只能流著淚將雙手置于唇畔高嚷。
少年紅莓樣的嘴唇微微開啟,他似乎說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說,嘴唇慢慢向上翹成月形。一個女人牽著年幼的孩子穿越馬路時不小心撞上少年,然而她竟然像會穿牆術一般徑直從少年身體上透越而過了!女人渾然不覺地繼續走著,少年笑對馬路對面的人點了下頭,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禮帽轉身而去——幾個人影交錯而過,再次追尋少年的身影時他已消失無蹤!
「隳隳隳隳隳隳隳……」分不清是囈語還是呼吸,羋鎏凝望著街那端哽咽地重復。
拎著一盒還冒有熱氣的蛋塔,裴如一飛速趕來,他看著羋鎏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安慰。
「如一,」羋鎏抬眼對著他哭道,「隳剛剛來過了,是真的。」
「嗯。」心疼得無法呼吸。
羋鎏伸手抓住裴如一衣襟,聲音和表情同樣無助,「我看到隳對我笑,他是不是原諒我了?可是我害他遭受到那樣的傷害又無法補償,他怎麼會原諒我呢?」
「你已經補償了。」雖然人類的槍對妖精不會產生任何危脅,但羋鎏連想都不想就在第一時間飛身撲上替隳擋子彈,單憑這一點任誰都不會不受震撼、感動。
「……」原本是想說自己做的遠遠不夠彌補對隳的傷害的,但大病初愈仍顯虛弱的身體卻不給羋鎏機會。她眨了幾下眼,覺得身體似乎快要飄起來了,再接下去好像是裴如一接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當他們兩個人走遠了,一直站在咖啡館門口看熱鬧的服務生才頓覺這兩個人還沒付賬呢!
「算了。」櫃台後面年輕帥氣的老板點燃一支煙,「一場這麼精彩的戲劇,它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那幾杯咖啡和盤子,你不覺得嗎?」
秋季,是介乎于成熟冷睿與野艷嫵媚之間的季節。高槐梧桐,黃葉翩飛交墜,校園被橙黃、橘紅、老綠、玄紅以及降紫的色調裝飾成了一個浪漫的國度。秋季還是浪漫的愛情情緣起始、漸濃,收獲的時候。
昂起頭帶著敬畏與好奇的心情仰望蒼穹,靈魂在這一刻被湛藍如海的天空滌洗的格外清明透徹。所有不堪的、骯髒的,丑陋的情緒統統被溶化在這片曠遠廣博的單純色彩中。
這樣的天空有多高有多遠呢?它像是層保護罩環攏著地面上的一切,溫暖得像母親的懷抱。好想用手模一模天空哦!它看上去就像近在眼前一樣。
這麼想著的年輕女孩真的就輕合上雙眸伸出了自己素潔的手。閉起眼楮站在這里大腦中有些昏眩,身體內部酥酥麻麻的、很敏銳。帶著成熟韻味和香味的風在女孩耳畔淺笑,風精靈輕盈的身體在她張開的十指間來回穿梭嬉鬧。關閉了之眼後心靈的睿眸張開,它所感觸接收到的美又是別樣一番滋味在心頭。
沒有模到天空的女孩重新睜開雙眼,明亮的黑瞳里沒有呈現出失望的慘灰,反而閃爍著頑皮的華彩。心境在這一刻起變得異常祥和、寧靜,整個人好像也聖潔了。
「真是太喜歡秋天了!」穿著粉紫色套頭薄毛衣,雪洗藍緊身牛仔褲,一頭紅艷卷發垂腰的羋鎏輕聲發出感慨。
「呵呵,秋天是比夏天涼快多了。」旁邊有個憨憨的聲音殺風景地說。
羋鎏側著臉看著穆門松笑,「可你還是熱得冒汗了啊?」
我哪里是熱得冒汗啊!不習慣站在美女身畔成為眾人行注目禮的對象,穆門松局促地抹去額上汗珠,「我、我比較愛出汗。呵呵。」裴如一這小子搞什麼鬼,說好了一起來接羋鎏回家的,他到現在連個影都不見。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突然問。
「呃?」美女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弄得穆門松一頭霧水,他不記得自己有說什麼冒犯她的話。
羋鎏「撲嗤」一下笑了,「你的樣子讓我以為自己像個青面獠牙的怪物。好像我隨時都會把你抓過來吃掉似的。」
「你真幽默。」穆門松咧嘴笑笑,黝黑的皮膚襯得牙齒雪白。「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希望你不要見怪。」
「何必這麼客套。」羋鎏豪爽地拍拍他的背,「問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一再拒絕如一的求婚,難道你不敢肯定他對你的感情是真是假嗎?」說到摯友的時候,穆門松又變回了在刑偵隊的模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證明……」
「不,我知道他有多麼的認真。」羋鎏順手接住一片飄墜而下的梧桐葉拿在手里把玩。要知道當裴茜茜向她說起這個大哥時老是懷疑裴如一是不是唐三藏投胎轉世的,是個注定身在塵緣外的男人。
「這,我就不明白了。現代社會里像如一一樣專情,潔身自好的男人幾乎已經滅絕,他的優秀你也見識過,為何還要拒絕呢?」
第8章(2)
羋鎏用樹葉蓋在臉上嗅秋天的味道,沉默不語。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拒絕裴如一,心里明明是愛著他的,也幻想過嫁給他之後的生活景象。可是,總有那麼點不甘願就這樣被一個男人套牢。她是個自由散漫慣了的人,婚姻是她不敢輕易踫的,也曾經想要做個獨身主義,但這個念頭在遇見裴如一後早就煙消雲散不知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