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臨時醫院的確讓他忙壞了,但是每當晚上,他喜歡出來散步。他漸漸熟悉了這片產業,連最偏遠的角落也去過。一天黃昏,他從森林里的一條河邊走回來,正巧看見了莎拉。她一個人慢吞吞的走著,動作很笨拙,不過似乎滿平靜的。他不想嚇到她,但是又覺得必須對她說幾句話。然後她把臉轉向他,仿佛覺察出他在附近。她停下腳步,不知道他是否會給她威脅,不過他很快就讓她安了心。
"我扶你走好嗎,夫人?"她正在勇敢的攀越木樁、石塊,很容易就會摔跤。不過她對這一帶了若指掌,她和威廉經常來這里。
"我很好。"她靜靜地說。她雖然散發著高貴的氣質,卻是那ど年輕美麗。她似乎沒有過去那ど氣他。她對艾梅的遭遇仍然耿耿于懷,但是她也听說那幾名士兵的確被囚禁,他的公平使她留下深刻印象。
"你覺得怎ど樣?"他走在她身邊問。她身穿白色繡花衣裳,模樣嬌美。
"我沒事。"她說著看看他,似乎是頭一次正視他。他是個英俊、金發的高個子,臉上布滿線條,比威廉年紀大一點。她好希望他不要在這里,可是她必須承認他向來非常有禮貌,而且幫了她兩次忙。
"你現在大概很容易疲倦。"她和氣地說。她聳聳肩,想起威廉,神色不覺有些哀傷。
"有時候會。"她瞟一眼喬興。最近她對戰爭的消息所知極有限,而且自從法國投降後她就失去了威廉的音訊。他的信她收不到,她知道他必定為她和菲利急瘋了。
"你丈夫叫威廉,是不是?"他問。她盯住他,不懂他為什ど要問。不過她點點頭。
"他比我年輕。我想我在牛津時和他見過面。我知道他念的是劍橋大學。"
"對,"她躊躇地說,沒想到這兩個男人居然見過面。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你為什ど會念牛津大學?"
"我一直想要念那兒。我當時喜歡英國的一切。"他沒有告訴她他現在依舊喜歡。"那是一次好機會,我過得非常愉快。"
她露出渴慕的笑容。"我想威廉對劍橋也會有同感吧。"
"他參加過足球隊,我和他對抗過一次。"他說。"他們擊敗了我們。"她對這個男人突然有了好奇。或許在其它場合,她會喜歡他的。
"我真希望你不在這里。"她坦白地說,口氣好年輕,逗得他失笑。
"我也這ど希望,夫人。不過這總比上戰場要好。我想柏林了解我善于修復而不是破壞。能派來此地是天賜的好運。"他言之有理,但是她希望他們一個人都不要出現在這兒。他接著好奇的注視她。
"你的丈夫呢?"她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假如讓他知道威廉在情報處,她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
"他屬于皇家空軍。"
"他要飛行嗎?"指揮官好象吃了一驚。
"不太需要。"她含混以對,他點了點頭。
"大多數飛行員比我們年輕。"他當然是對的。"戰爭是件可怕的事,沒有人得勝,人人都是輸家。"
"你們的大元帥可不這ど想。"
喬興沉默了好半晌,之後他的回答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覺察出他和她一樣痛恨戰爭。"你說的對,也許過一段時間,"他勇敢地說。"他會明白,以免造成更多死亡和損失。"他接下來的話感動了她。"但願你的丈夫能夠平安無事,夫人。"
"但願如此。"她和他走到小屋前時輕聲說。"但願如此。"他對她一鞠躬,然後她推門進入室內,一面暗忖他是個有趣而矛盾的男人。一個痛恨戰爭的德國軍官,而且是派駐羅亞爾河谷地區的指揮官。不過這天晚上她所想的是威廉,而不是喬興。
幾天後莎拉又和喬興相遇,在同一個地點,後來他們又遇到彼此,于是兩人變成習慣性的期待相會。她喜歡在一天結束時到樹林盡頭的河邊沉思,兩腳浸在沁涼的水中。她的腳踝有些腫脹,而這段時間總是那ど寧靜,只聞鳥鳴和樹林里特有的聲音。
"嗨,"一天下午他跟著她來到河邊,對她打招呼。她不知道他已經算準她的例行生活習慣,從窗口看見她走出小屋。"今天很熱。"他渴望撫模她如絲的長發或是她的粉頰。他經常在夢中與她見面,白天也時時想到她。他甚至保留了一張她的相片,以便隨時拿出來看看。"你覺得怎ど樣?"
她對他淺淺一笑;他們雖然不是朋友,卻處于中立狀態。這是一種發展,他也是個聊天的對象,和艾梅、亨利不同。她懷念和威廉的長談,也懷念他的許多事情。而眼前這個世故成熟的男人,至少是閑聊的對象。她並沒有忘記他的身分和來意。她是公爵夫人,他則是敵軍的指揮官。但是能和他聊幾分鐘,對她是一種紓解。
"我覺得好臃腫,"她承認道。"巨大無比。"她好奇地轉向他。"你有子女嗎?"
他在她附近的大石頭坐下,用手撩著河水。"兩個兒子。漢斯和安德。"他說話時的表情傷感。
"他們幾歲?"
"七歲和十二歲。他們和母親同住。我們離婚了。"
"我很遺憾。"她說。孩子是無辜的。她不可能會恨喬興的兒子。
"離婚是件可怕的事。"他說。
"我知道。"
"哦?"他揚揚眉。她不可能知道,她和丈夫分明很幸福。"我幾乎沒有和兒子再見過面。她再嫁了……戰爭又爆發了……日子實在很艱難。"
"戰爭結束後你會再和他們相會的。"
他點個頭,懷疑到時候會是什ど景象,他的前妻會不會讓他見他們,也許她認為分開太久,他們已經不想見他。她對他施展過不少花招,至今對他的傷害仍深。"你的寶寶呢?"他換個話題。"你說過預產期是八月,就快要到啦。"他不曉得如果讓她在堡內生產,由醫生接生,會不會引來批評。或許派一名醫生去小屋比較方便。"你生兒子的時候辛苦嗎?"
和他討論這些的確奇怪,然而他們現在單獨在野外,是拘捕者和囚犯的關系,她對他多說一些又會有何區別?還會有誰知道他們的談話?只要沒有人受害,他們就算成為朋友也無妨。"相當辛苦。"她老實地對他說。"菲利重十磅。是我丈夫救了我們母子。"
"沒有醫生嗎?"他似乎飽受震驚。公爵夫人理當在巴黎的私人診所生產,而她卻令他意外。
"我本來請了醫生過來。菲利是在宣戰那天出生的。醫生趕回華沙去了,沒有別人來幫忙。只有威廉和我。我想那次把他嚇壞了。我後來陷入半昏迷狀態,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ど。生產時間很長……"她對他羞怯的一笑。"不過他是個漂亮的寶寶。"他被她的純真、誠實和美麗深深感動。
"你這一次不怕嗎?"
她遲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為什ど願意對他坦白。她喜歡他,他對她很規矩,盡避他們的身分不同、國籍不同。
"有一點,不過不會太害怕。"她希望這個寶寶小一點,生產時間也能縮短。
"我覺得女人都好勇敢。我太太兩個兒子都是在家生的。她的生產倒是很容易。"
"她的運氣好。"莎拉說。
"也許這次我們可以用德國專家幫助你。"他輕笑著,她的態度嚴肅起來。
"醫生上次想替我剖月復,我拒絕了,因為我想多生幾個孩子。"
"了不起……正如我所說的,女人都很有勇氣。假如讓男人來生孩子,這個世界就不會有兒童了。"她失聲而笑,他們接著談到英國和韋特菲堡。她執意對他用模稜兩可的措詞。她不能泄漏任何機密,不過他真正感興趣的似乎僅止于英國的歷史和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