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已經從袋里取出了海綿和法蘭絨面巾,把它們放在盆子旁邊,海綿袋空空地掛著。塑料是不透明的,也很厚,可以收藏紐百里先生那只很小的包。她拉開袋口的帶子把小包悄悄放了進去。沒有人會知道里面裝的什麼,它在鍍鉻的金屬架上輕輕地晃來晃去。
塔里娜得意地微笑了。「應該把東西收藏在最顯眼的地方,最好是人人都能看見的地方。」誰這樣講過呢?或是她在哪本書上讀過的?反正這是她能想出隱藏紐百里先生小包的最好的地方。
她驀地想起,到了晚餐時間了。她從艙房跑了出去;過了差不多三小時以後,她又回到了房里。她首先想到的是收藏在塑料袋里吉蒂的禮物。
她模了一下,它還是安安穩穩地在那里。當她站在那里听外面海水發出的聲音時,她發覺自己突然想起了這天邁克爾對她講過的話。
「我要指給你看英國的燈火。」
自從他們上船以來,她還沒有和他單獨在一起;她覺得,即使他們單獨在一起,他也不會再提到他所講過的話了。
他是真心講的,還是僅僅出于禮貌,到後來又後悔提出過這樣的邀請呢?對這個謎,她得不到答案。
在大客廳里,當他們互道晚安時,在他的眼色中沒有任何責示,他的聲音也沒有表達出什麼。
「晚安,塔里娜。晚安,吉蒂。」
僅此而且。接著她便回到了船艙,一直到現在,才記起他對她提過的事。
伊琳大約在十點鐘便回房就寢了。紐百里先生把他們留下來玩橋牌,他說他喜歡晚餐後玩一盤。塔里娜和他配成一對,吉蒂和邁克爾配成另一對。塔里娜沒有經驗,出了許多差錯,當他指出她的差錯時,他還是很爽快的,對她的笨拙一點不惱火。
她的思想全集中在打牌上面,沒有空去想別的事。可是,現在她記起來了,當然,這有點可笑,她應該象別人那樣立即回房睡覺。現在已經很晚了——差不多十一點鐘了。沒有人會料到這時她還會走上甲板。
她開始慢慢地解開衣服的腰帶。這是件漂亮的衣服,有著寬大松散的下擺,配上淺藍寶石色花邊和粉紅色絲絨裙帶,她剛解下腰帶又把它穿上了。她不想睡,她肯定是這樣。那麼,為什麼她自己不可以去到甲板上觀察那些燈火呢?
她並不是希望邁克爾也在那里,她對自己說,是他才使她腦子里出現這個念頭的,可是他自己卻忘掉了。她突然產生了不惜冒險活動的想法。這時回房上床睡覺該是多麼掃興啊!她隨時都能睡,只是現在不行,現在有那麼多東西可看啦。
她走到衣櫃前,取出吉蒂借給她的外衣,這是一件柔軟的藍色羊毛衫,非常曖和、舒適。她把胳臂套了進去,把毛衣拉下緊貼著她的身子,她對鏡子照了照,看見自己的眼楮晶亮發光。
「我並不打算去和誰見面。」她高聲說。「我只要去看看大海,不管怎樣,看一會兒也行。」
她關上了艙房的燈,輕輕地穿過鋪著厚地毯的走道,從寬寬的升降梯爬上甲板。這時四下無人,她也並不期望有人,船在黑夜里緩緩向前行駛。她走到船頭,靠著擦得發亮的欄桿向後眺望。她覺得微風輕輕地把她的頭發從前額拂起。
她看見了海岸的非常模糊的輪廓。沿著海岸她看見了一片燈火,幾乎象黑暗中的螢火蟲一樣。遠處懸崖峭壁上的燈火在上下閃動,仿佛它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還有往來船只的燈光;那些高懸在頭頂上飛機的燈光也夾雜在星光點綴的天空中緩緩運行。
這一切是無比美妙的。她覺得它們簡直象一條項鏈環繞著一個安全和堅強的整體,那就是英國。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我說過我要把它們指給你看的,它們真美,是嗎?」
她沒有听見邁克爾走上甲板,但是這時,他並沒有使她感到吃驚﹒似乎她一直知道他會來的。
「是的,非常美。」她說,「美得令人難以相信是真的。」
「但它們確實是真的。」他說,「每一個燈光代表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或者一個孩子;代表一個家庭,一個人在工作,在奮斗,在掙扎,企圖到達某個地方;代表著一個人在戀愛,在生活,在死亡。每個燈光都具有重大的意義,而且它們全是屬于英國的。」
塔里娜沒有轉身去看他,她不加思索地說︰
「我沒有想到你竟能有這樣的見解。」
「難道我那麼象蠢材嗎?」他說,「或者是因為你覺得處在我們這樣地位的男人,除了金錢,對任何別的事都不會有感情。」
「我沒有那樣講。」她說。
「沒有,可是你是那樣想的。」
「不,我也沒有。」塔里娜否認說,「我剛才完全沒有想到你,我想到的是這些燈火,而你卻用言語把我所想的全都說了出來。我還不夠聰明,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
「用言語說出你的想法。」他溫和地說。「是那樣嗎?」
「對,是那樣。」她答道。
「而你不希望我蹧蹋掉這片美景和這個時刻?」
這是一個問題。停頓片刻後,她幾乎是用耳語般的低聲說道︰
「不,請不要。」
他們默默無語站在那里,塔里娜似乎覺得站了很久。一條船從陸上的避風處駛了出來,它燈火通明,轉了個彎,向南方駛去。還有一艘拖船轉向了北方。塔里娜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里簡直是神仙境界。」
「我記起了第一次見到蒙特卡洛的燈光的情景。」邁克爾說。
「我從沒去過蒙特卡洛。」塔里娜答道。「但是,我不相信別的地方會比這兒更美。」
「美對我來說是非常孤單的東西。」邁克爾說。「我思想和別人一起分享,我希望知道別人所感覺的正是和我感覺的一樣。否則,總有點不完美。我非常想說,‘你也是這樣感覺嗎?’或者‘你也是這樣想的嗎?’有時沒有人回答我,只有風和太陽,可是他們都是非常冷寞的伙伴。」
「听你這麼說,你一定非常寂寞。」她月兌口說道。
「我有時寂寞得簡直無法忍受。」邁克爾答。「然而,我還得堅持下去,因為我知道寂寞決不會真正持續下去,總會有某件事、某個人來解月兌它。那時候,我們會非常感激的,因為我們非常深切地體會到了寂寞和不寂寞的區別。」
他的聲音里有種語調告訴她,他是痛苦的。她懷疑地問︰「那就是為什麼你今晚要和我在一起觀看這些燈火嗎?」
「讓我獨自一人看。我實在受不了。」邁克爾回答道,「所以我要你也在這里。」
「謝謝你的好意。」
「好意?」在他的聲音里有一絲笑意。「你認為我是出于好心?」
「不是嗎?我想全靠你非常好心地引給我看了這些東西,不然,我決不會發現它們。」
「你真太天真了。」
她頭一次轉過臉去看他,天色很黑,但她還能看出他臉部的輪廓,深沉的眼楮。使她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向她微笑。
「天真?」她詢問說。「在哪方面?」
「我不了解你,」他回答道。「但是我想了解。」
他低頭看著她,在她臉上搜尋著。這時她突然發覺月亮正在從雲後面露出來,她的臉一定很清晰地朝著他,而他的臉仍在陰影里。
她站在那里注視著他,試圖弄清他的意思,也想領悟自己內心某些奇怪的感情,這幾乎是一種高昂的激情,一種突如其來的緊張穿過她全身,她在期待仿佛她知道即將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