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相信你的話,」伯爵說。
他覺察到他僕人的兩眼閃閃發光,說明他們倆都記起了路過里斯本時遇到的一位嬌小玲瓏的美麗小姐,伯爵曾與她共度了幾個良宵。
在伯爵的生活里很少有巴特利所不知道的事。他忠心耿耿,對自己的主人十分敬重,幾乎到了祟拜的程度。
然而與此同時,他又保留了自己獨立的個性,有他自己獨到的思維和判斷問題的能力。
巴特利判斷事物非常精明敏銳,伯爵知道他評價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總是八九不離十,很靠得住,因此可以信賴他的評價。
「準確地告訴我,你對我們家里出現的這個新人物有什,麼看法,巴特利,」他問。
「如果你在說查特小姐,老爺,」巴特利答道,「她是位貴族小姐,我願拿我的襯衫打賭。不過她隱瞞了什麼,老爺,有什麼東西正使她焦慮不安,雖然我還不太明白其中的緣故。」
「巴特利,那正是我們必須搞清楚的,」伯爵回答說。
他邊說邊想,不管吉塞爾達多麼不情願跟他一起吃飯,他還是急切地盼望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第二章
「你要到哪兒去?」
吉塞爾達一只手臂抱滿了書,從她拿了許多信的寫字台旁轉身正要離去。
「我先要到郵局去,老爺,」她回答道,「打算勸說那位懶散的郵政局長,提醒他您的信很緊急。城里的每個人都在抱怨他,因為他發送郵件總是拖拖拉拉的。我還沒確定,到底是用好言哄他呢,還是說得嚴厲些。」
伯爵微微一笑。
「要我想象的話,以你的情況,也許還是用好言哄勸更有效。」
「跟那種人打交道,總是不可能有什麼把握的,」吉塞爾達說。
「你還要把書還到圖書館?」伯爵掃了一眼她抱在手臂上的那堆書,問道。
「我很想找點有趣的東西讓您高興高興,」她以焦慮的口氣回答說,「可爵爺太挑剔了,雖說威廉斯圖書館是郡里最好的圖書館,我還是沒能找到一點可讓您高興的東西。」
伯爵沒回答,老實說那只是因為他喜歡批評吉塞爾達為他朗讀的文學作品,理由很簡單,他喜歡听吉塞爾達對他仍討論的各種不同問題發表意見。
他驚訝地發現,這麼年輕的女人不僅對包括政治在內的絕大多數事情有一種非常明確的觀點,而且能從她讀過有關該問題的其余書中尋求旁證。
有時他們爭論得相當激烈,當他夜里獨處一室時,伯爵又往往會把白天爭論過的東西在腦子里重復一遍,然而他出人意外地發現,在有些事情上常常是吉塞爾達比伯爵本人還要了解得清楚,消息還要靈通。
吉塞爾達這時戴著有藍色緞帶的女帽,雖然天氣暖和,卻有風,她在自己的裙袍上又加了一條淺藍色披巾。
伯爵看著她,心里想著,由于她受雇于他的這個星期內一天陪著他吃兩頓飽餐,她已經不那麼瘦了,臉頰上也有了以前所沒有的一點紅暈。
同時他又想,要她達到她的正常體重,盡避她一再對他說,她向來很瘦小。
他發覺,除了工資以外要說服吉塞爾達接受其他東西真是困難極了。
他在雇用吉塞爾達的第二天,原以為自己很聰明,要了那麼豐富的飯菜,以便她拿回家的東西比僅夠她家和她自己吃的還略多一些。
可是他卻踫到了她所具有的那種「該死的自尊心」,這是他後來告訴吉塞爾達的。
他們結束午餐時,伯爵滿意地注意到除了一只肥鴿子以外,還有一只雞動都沒動過,另外還有幾盤菜,完全可以拿回去。
「你最好把剩下的東西包起來,」他漫不經心地說。
吉塞爾達看了看那只雞,說︰
「我不能那樣做,老爺,」
「為什麼不能?」他厲聲問。
「因為我懷疑爵爺要的食物多于必需的,況且剩下的食物只要沒動過,可以下餐再吃。」
「你是在告訴我,你不願接受這食物,明明你知道你家是需要,是不是?」伯爵問道。
「我們或許是窮,老爺,不過我們有我們的自尊心。」
「窮人供不起自尊心,」伯爵尖刻地說。
「如果到了那種地步,」吉塞爾達反駁道,「那就意味著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品質和人格,無異于畜生。」
她停了停,挑戰似的接著說︰
「您關心我,我很感激,老爺,但我不願接受您的施舍。」
伯爵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接著伸出手去,用兩手扯下一只雞腿。
「現在總可以拿了吧?」他問。
停了一會,吉塞爾達才說︰
「因為我知道,廚師長要麼會把它扔掉,要麼拿它去喂那只狗,那我就拿吧,老爺,不過下次我就要拒絕這樣做了。」
「你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蠢、最傻、最討厭的女人!」伯爵大發雷霆。
她沒吭聲,只把那只雞包起來,剩下那只鴿子在盤子里。
在隨後的幾天里,伯爵漸漸明白,必須小心對待吉塞爾達,否則她的自尊心就要生出種種障礙來,甚至連他也不能逾越。
包使人氣惱的是,盡避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對吉塞爾達的了解還是僅限于頭天雇用她時的那些。
然而,有一件事卻顯而易見。
在她的護理下,他的腿愈合得比紐厄爾先生,那位外科醫生,所敢想的更好、更快。
「我不在的時候,您必須休息,」現在吉塞爾達說,「請您不要象昨天打算干的那樣從床上爬起來。您知道紐厄爾先生是怎麼囑咐的。」
「我可不願讓你和這些該死的醫生嬌損壞,」伯爵咆哮說。
但是他也知道,那位外科醫生囑咐的話都是普通常識。
「您的腿,老爺,比我預期的要好不知多少倍,」檢查了腿傷之後回答說,「不過爵爺會正確評價的,為了取出那些葡萄彈,我只好用探針探到很深的里面去。」
「我沒忘掉!」伯爵堅強地說。
「我願意開誠布公,」外科醫生繼續說,「現在就告訴您,當我發現有那麼多葡萄彈留在傷口里,而且腿傷潰爛得那麼厲害,我當時認為,您可能仍然得失去您的腿。可是奇跡常會發生,在您這個病例中,無疑這是真正的奇跡。」
「我很感激,」伯爵設法擠出了這麼一句話,此時醫生的手指頭已經在所有的傷口上模了一遍,做了檢查,發現傷口干干淨淨,結了疤,正如他以前所提那樣︰「從里面往外長新肉,正在痊愈。」
「還要過多久我才能下床?」伯爵問。
「至少還得再過一個星期,老爺。因為您也很清楚,任何劇烈的活動,甚至您身體的重量,都可能使傷口重新流、血。要下床還得有點耐心,不能性急。」
「倒霉的是,這種美德我可從來沒有,」伯爵說。
「這麼說來,老爺,那可是您現在必須要學會的,」托馬斯•紐厄爾沒等他說完就答道。
接著他又表揚吉塞爾達,說她繃帶裹得好。
「如果你要找事做,查特小姐,我有一百個病人在等你。」
「听起來你很忙,」伯爵評述說。
「我有一張候診名單,從現在排到下個星期,」托馬斯•紐厄爾說,口氣中不無自豪之感,「他們之中不僅有久經沙場的老將,就象您一樣,老爺,而且還有貴族,他們老遠地從英格蘭,甚至從英吉利海峽對岸來。有時候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麼能接納下那麼多的病人呢。」
「‘禍今福所倚,福今禍所伏’,凡事都有不利的一面,」伯爵微笑道,「連顯赫的名聲也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