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名叫狄倫的編輯,得知有九十個羅斯夏地方的村民被迫從格倫克佛遷移,強逼他們在教堂墓地露宿,頭頂上連一點遮蔽的東西都沒有。
時代雜志當時一直末注意高地人被強迫遷移的事,可是就在那時,狄倫恰巧去到了蘇格蘭,及時目睹了格倫克佛人的慘劇。
當蕾安娜的母親高聲地讀著他的調查報告時,一串串的淚水,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
狄倫先生發現在格倫地方的所有村落,除了一個年老垂死的囚犯外,早已空無一物。
其余的人坐在一片青色的山坡上,婦女們穿戴整齊,披著鮮紅的圍巾,男人們則披上了牧羊人的斗篷。
氣候潮濕而寒冷,人們被迫從格倫出發,推著兩三部裝載小孩的二輪便車,去到教堂墓園。
狄倫在他的報告中指責說,在高地所發生的這件事,惟有冷血、自私自利、毫無心肝的人,才做得出來。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令人嘔心的事。
「為什麼沒有人出來阻止呢?媽媽!」蕾安娜曾經這樣問她母親。
「那些高地人告訴那位雜志的編輯,他們不曾見過他們的地主,只是那些土地經管人,代表地主來采取如此殘酷的手段。」
對蕾安娜來說,那時候她確實很難了解這件事的殘酷面。可是現在,當她親耳听到小孩的哭叫聲,親眼見到那些哭喪著臉的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被焚毀。她內心感到極度的難過和憤怒。
而她也知道誰應該對這件事負責。
他們現在所行經的地方,正是公爵的土地;而那些被趕離家門的人,又都是公爵的佃戶。面對這一事實,蕾安娜難以使自己漠然無視,不聞不問。
她了解,這一群人一定會象一群鴨子,被混亂地趕去海邊,正如其他被迫遷移的情形一樣。
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邊去。可是,移民們常因寒冷、饑餓、天花、或傷寒而死在船上。
「實在難以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悲劇不應該一再重覆發生才對!」蕾安娜想。
她記得母親曾經為了抗議羊群的來到而大聲疾呼。羊群已將高地人們趕出了格倫峽谷和草原,留下來的只是那些人的精神,他們的男氣與毅力,曾使得蘇格蘭引以為傲。
「公爵怎麼可以對他自己的人民這樣呢?」蕾安娜自問。
現在,她總算弄明白斯特開伯爵和公爵發生爭執的真正原因了。
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經看見,沿著湖濱有好多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卻不曾見過有任何羊群。現在,當她了解為什麼他的人民會需要他;為什麼一旦為了他們的生存,他必須留下來與他們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時候,她內心感到無比的欣慰,對他不禁興起了一種仰慕之情。
可是,當她想到將來對公爵說些什麼,以及她打算,一見到公爵,就要向他口無遮攔的責難一番時,不禁緊張疑慮起來。
「也許公爵根本不知道這里所發生的事;也許他根本不了解這里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她心想。
然而,來件事卻是發生在離他城堡不過幾英里遠的地方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說,公爵本人確實是住在他的城堡里,而他對于那些住在英格蘭的蘇格蘭地主們的狂妄作風,並不贊同的話,那麼,他那些土地經管人假藉的名義,在此胡作非為,他是絕不可能裝糊涂的!
馬正在草原上飛奔著。蕾安娜想到這里,真恨不得能跳出馬車,跑回斯特開伯爵的凱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這樣的勇氣,可是對她來說,馬車好象發狂似的裁著她向前奔馳,而她也就一籌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歷歷如繪,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恐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沒有來到蘇格蘭,更後悔當初沒有拒絕公爵的邀請。
「我怎樣才能……向公爵說明我在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問。
她還記得︰當她母親高聲朗讀那份登載在時代雜志上的報告,並且向她敘述各個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遣送至世界各地時,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她母親常引用愛琳達爾——格倫格瑞的盲詩人——的詩句,她寫道︰
一場大的災難已降臨在我們蘇格蘭人的頭頂上。
窮苦的人們啊!被赤果果地踩在腳下蹂躪,
沒有了食物,沒有了金錢,沒有了草原,
我們北方的家園啊!在魔掌下毀滅殆盡!
「愛琳達爾選用了涵義很深的字匯,」蕾安娜的母親解釋道。「在蓋爾語中,大災難要比苦難的意義廣泛得多,它含有恐怖與罪惡的意義。」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而且蓋爾語所謂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樂,與平靜的意念——這些都是高地人永遠無法了解的。」
蕾安娜听說,即使是麥克唐納族,也是難辭其咎的。
她父親曾經說過︰在所有高地首領中,沒有比麥克唐納的族長對待他們的人民,更開明,甚至可以說,更放縱的了。
她母親並來加以辯解,只是不停地流淚,蕾安娜有時覺得,強迫遷移傷害她母親之深,甚至超過了格倫科的大屠殺。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經令她母親震撼,令她母親哭泣的這種恐怖,是多麼難以忍受。
「那是錯誤的,那是邪惡的!」蕾安娜在心底憤怒地吶喊。
每接近亞耳丁城堡一步,她內心的怒火就更為熾烈,同時她也變得更為憂懼不安。
終于,馬車開始下坡了。
現在,他們進入了一個深陡的峽谷,路面婉蜒曲折,穿過一片漆黑的叢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里看不到一間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見一些沒有屋頂的石牆,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里曾經有人住餅。
有一條河,流經峽谷的中央。
道路沿著河流而行,兩邊山坡陡峭,峽谷籠罩著一片死寂。
峽谷本身有著它莊嚴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凱恩城堡那兒,峽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麗的自然景色。對蕾安娜來說,這兒有某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此時此地,有著更多不祥的預兆。
在她沒有真正的抵達這里之前,絕未想到亞耳丁堡離海如此近。
在峽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滾的浪頂高過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為深刻,更為敬畏的城堡,遠超出了她所預料的程度。
她確信,這座城堡是為了防御那些敵對的家族和維金人而建造的。那真是一個巨大的,無法攻破的堡壘!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牆環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嚴神聖。
他們通過了一座橫跨在河上的嬌梁,然後穿過低矮的樹林,沿著兩旁栽滿了灌木的道路前進。
那座最靠近海邊的高大城塔,牆上仍殘留著箭頭射裂的痕跡,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戶,又長又窄。
馬車停止了前進。城堡大門看起來雄偉莊嚴,門上釘有稜形鐵釘以及絞鏈,石頭砌成的堞口,安穩地懸在城樓上,這樣,可以用溶化的鉛塊,從堞口潑擊來侵犯的敵人。
一大群穿著短褶裙的僕人,在那里迎候,其中一個,引她來到一個方形建築物的大廳,再上去,是一段寬闊的石階,走在上面,會發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階的盡頭,僕人猛然地打開了一扇門,並用很宏亮的聲音說︰「葛小姐,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