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他突然感到厭領,以前曾顯得具有吸引力的、稱心合意的東西,已變得索然無味了。
不管從哪方面講,格屈露德都沒做出任何反常的或使他心煩的事。
他只是開始意識到她不再吸引他了,他發現她許多癖性—習氣曾對他一度具有誘惑力,而現在顯然已使他厭煩。
他很了解,他的朋友達西準要因他如此愛挑剔——牽涉到女人時,或許用「善變」這個詞更確切——而責備他,可是他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
他想,他象是總在追尋那無法得到的東西,他相信已經抓住了,但是最終只是幻滅。
難以想象有哪一個女人能比格屈露德更美麗,雖然她儀態萬方地走進房間時象一個冰雪女王,但他發現她在床上的表現是狂暴的、劇烈的,有時簡直沒有饜足。
「我出了什麼毛病?」當薩耶勛爵走下站台時問自己。「為什麼我那麼容易厭倦,為什麼在我生活中沒有一個女人能長久地使我滿意?」
他知道,只要他願意,他幾乎能得到他喜歡的任何女人;事情正如達西所說的,她們總是太輕易地投入他的懷抱。
他難得主動去追尋風流韻事。那是強加于他的,是女人把它硬推給他的。
「感謝上帝,我就要走了,」他對自己說,知道自己要掙月兌格屈露德的手臂並不容易。
向她解釋為什麼他的感情已經改變、為什麼她不再使他感興趣是完全不可能的。
當他剛跨出火車時,站台上曾是十分擁擠;可是現在大部分旅客都已出站,只有腳夫推著堆滿行李的小推車從貨車車廂向出口走去。
腳夫真不少,薩耶勛爵走在一名腳夫的後面,這輛車堆得老高,推車人的視線完全被擋住了。這時突然听到一聲叫喊。
腳夫猛地站住,以致薩耶勛爵幾乎撞在他身上。
既然他們倆都听到一個女人痛苦的叫聲,就從手推車兩側挪到前面去,只見一個姑娘倒在地上。
薩耶勛爵彎去扶她起來,他看到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腳踝。
「你受傷了?」他問道。
「踫了我的……腳,」她回答。「這……這……不算很重。」
事實上,他看見伸在她裙子下邊的那只腳的腳背在流血,襪子也撕破了。
「我實在對不起,小姐,」站在她另一側的那名腳夫說,「我沒看見你,這是實話。」
「這不是你的過錯,」姑娘用平靜、溫柔的聲音說。「我正在東張西望,看有沒有人來接我。」
「如果我扶著你,你能站起來嗎?」薩耶勛爵問。
她抬頭向他微笑,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蒼白的臉上有一對很大的眼楮。他把雙手放在她手臂下面,輕輕地把她托起來。
她發出一聲輕微的叫疼聲,但當她站直以後,就勇敢地說︰
「我就會……好的……我很抱歉給您添了麻煩。」
「我想不會骨折的,」薩耶勛爵說,「當然,這誰也說不定。」
「我就會好的,」姑娘以堅定的語氣說,「你幫助了我,太謝謝了。」
「你能走到門口嗎?」薩耶勛爵提醒說。「也許有一輛馬車會來接你。」
「我還以為媽媽會到站台上來呢,」姑娘回答,「可是我可以肯定,馬車她是會派的。」
「你是不是扶著我的胳臂?」薩耶勛爵建議。「路不太遠。我想給你找一把輪椅太費時間了。」
「不用,我當然能走,」她回答。
他向她伸出手臂,依靠他胳臂的支持,她居然能慢慢地走了,盡避她的腳仍然很疼。
正如薩耶勛爵所說的,到門口並不遠,車站外面停著許多輛馬車,其中包括他自己的那輛轎車。
泵娘往馬路兩頭打量著,隨盾她微微嘆息︰
「我看不見有車來接我,也許腳夫能幫我雇一輛出租馬車。」
「我送你回家,」薩耶勛爵說。
「噢……請……我不想給您添麻煩……您已經……對我那麼好心了……。」
「沒什麼麻煩的,」他回答。
他把她領到自己轎車的門邊,一位男僕身穿棕色的貴族侍從制服,頭戴一頂有帽章的棕色大禮帽,顯得很瀟灑,他連忙打開車門。
薩耶勛爵攙扶姑娘坐進去,等他也在她身邊坐定,男僕把一條黑貂皮襯里的毯子蓋在他們的膝上。
「你住在哪兒?」薩耶勛爵問。
「花園巷九十二號。」
他向男僕發出命令,男僕關上車門,馬就走動了。
「你心腸真好,」他的乘客低聲說,「我……我真是太……傻了,沒注意到行李車……結果把我撞倒了。」
「我有一個感覺,你是第一次來倫敦。」
「我已經有幾年沒來了。」
「你的行李呢?」
「學校會把行李替我送到家的。以前媽媽來接我的時候,總是為了要等我從行李車上把箱子拿下來,等得很生氣。」
「也許我們還是互相介紹一下的好,」薩耶勛爵說。「既然你沒有行李,我也就不能從行李標簽上偷看你的名字,要不然我早就會看到了。」
當他向她提出這一要求時,姑娘微笑了。
「我的名字叫伯蒂拉•奧文斯頓。」
「我認識你的媽媽!」薩耶勛爵喊道。
「好象人人都認識媽媽,」伯蒂拉回答。「她非常漂亮,是嗎?」
「非常漂亮!」薩耶勛爵表示同意。
英文斯頓夫人就是他曾向達西描繪的那些象是坐在奧林匹斯山上的女神之一。
她皮膚黝黑,態度傲慢,受到威爾士親王以及那些跟著親王的審美觀點亦步亦趨的人們的高度贊賞。薩耶勛爵發現她居然還有一個女兒,感到非常諒訝。
他知道幾年前喬治•奧文斯頓爵士溘然長逝,留下他的妻子——社交界不容置辯的美人之一——後面跟著一大幫追求者。
但是,就薩耶勛爵記憶所及,關于奧文斯頓夫人在這次婚姻中還留下個孩子的事,別人就連哪怕是一丁點兒風聲都不曾听到過。
事實上,誰也不會猜到奧文斯頓夫人這麼年輕,竟會有一個象伯蒂拉那麼大的女兒。
他出于好奇,就問︰
「你是從學校里回家?」
「我已經離開學校了。」
「你高興嗎?」
「老在學校里呆著是很尷尬的。我比所有其他的姑娘都大得多。」
「你多大了?」
她似乎有些靦腆,稍稍轉過臉去,離他遠了些,回答道︰
「我十八歲半了。」
薩耶勛爵抬起了眉毛。
他非常清楚,姑娘們在社交界初次露面通常是在剛滿十七歲的時候,決不至于等到十八歲的。
「我想你媽媽是知道你回來的吧?」他問。
「我寫信告訴了她,」伯蒂拉回答,「可有時媽媽太忙了,沒拆我的信。」
她的話含有某種淒涼的、甚至迷憫的意味,使薩耶勛爵對于美麗的奧文斯頓夫人和她女兒伯蒂拉之間的關系知道了很多。
「你剛才說假期里你不常來倫敦,是嗎?」
「不常來。大部分假期我是在巴斯和姑媽一起度過的,但三個月前她死了,我不能到那兒去了。」
「好啦,我希望你會喜歡倫敦,」薩耶勛爵說,「盡避許多人將會離開這兒到外地去過聖誕節。」
「也許我們會到鄉間去的,」伯蒂拉說,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起來。「爸爸在世時,鄉間生活總是帶來很多的樂趣。我可以騎馬,冬天時他會帶我去打獵,但是媽媽從來也不喜歡鄉村,她喜歡住在倫敦。」
「你可以在公園里騎馬。」
「噢,我希望能這樣,」伯蒂拉回答,「雖然不如在鄉間騎馬那樣神奇,在鄉間,可以在田野里奔馳,心里感到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