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吆喝聲讓她記起這里是人來人往的茶館,明知沒人會看穿她在想什麼,她還是尷尬了起來,趕緊舉杯啜茶,努力克制因憶起那些畫面而不住狂鼓的心跳。
只是她真的不懂……她把玩著茶杯,沒發現不知不覺間,她的思緒又繞了回來。
他不是為了讓她懷有子嗣才踫她的嗎?但他這麼做,不但沒辦法讓她懷孕,他也沒有任何好處,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麼累?
還有,他的熟稔都是從哪里學來的?他一個吻或一個觸撫,都能輕易焚燒她的理智,她卻生澀到只能承受,被他引燃的激情火焰擾得無法自已。
想到必須要有多少經驗才能累積成那種本領,她的心就像有小蟲在嚙咬著,又酸又刺,那不同于純粹憤怒的復雜情緒,讓她心情更加煩悶。
她好想找人問,不是那些和他站在同一邊的臭男人,而是一個能幫她解答困惑,甚至是傳授秘訣的手帕交……她暗嘆口氣。
老實說,她有點想念大嫂。從小就和男孩玩在一起的她,根本沒有知心的同性好友,突然間,有個活潑開朗的小女人硬闖進她的生活,卻在逼人習慣她的纏黏之後,就這麼拍拍走了。
南方人都是這麼翻臉不認人的嗎?如同當年那個老愛逗她鬧她的漂亮小男孩,在誘她完全付出信任之後,卻搖身變成一個城府深沉的人,用貪婪算計狠狠刺了她一刀……
察覺自己連喝個茶都會陷入沮喪,懊惱之余,她仰頭將手中那杯茶一飲而盡。
不要再想了!除了恨他,她沒必要對他有任何想法。
她的詭詐不及他,想再多都無濟于事,倒不如將所有心思全用來守住家產,也因此她才會三天兩頭就進城一趟,確定屬于袁家的錢財仍安安穩穩地存在錢莊里。
包何況,她把握到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只要大哥沒打算分家產,屬于她的那份就算再多也只是空談,他根本就拿不到手。
他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愛拉攏人心就隨他去吧,反正做再多都只是白費苦心,她犧牲自己換來免費的良駒,這筆買賣還是她賺到呢!
她振作起精神,揚手招來店小二。
「再上壺茶,四色果乾、豌豆黃、棗泥餅都各來一碟。」她要吃飽喝足才回去,至于他,就傻傻地懷抱大好美夢為他們袁家做牛做馬吧!
當她正等著點心上桌時,有人走近。
「袁姑娘,果然是你,我還想著這聲音真耳熟呢。」那人問也沒問就直接坐下,還自己倒茶喝。「都進城了,怎麼沒去我們鋪子看看?你好久沒跟小店買貨啦!」
認出那腦滿腸肥的模樣,袁長雲臉色一沈,而此時店小二送上點心,他竟也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起來,她必須握拳才能忍住沒將他揪起扔出去。
這個施老板專做馬秣買賣,人很不老實,偷斤減兩被她捉到還死不承認,有一次她差點和他在街上打起來,要不是大哥拉住她,她真的會當場將這臭老頭扭送官府,自此之後,她再也沒跟他叫過貨了。
都不相往來了他還來找她干麼?還好意思吃她叫的點心?看到他吃得狼吞虎咽,袁長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就連你大嫂偶爾也會到小店逛逛呢,她可精的哩,可惜啊南方人就是信不得。」完全無視她的敵意,施老板嘴里塞得滿滿的還能說長道短。「瞧,花了聘禮辛苦娶回來,結果就這麼跑了,嘖嘖嘖,真幫你們心疼吶!」
袁長雲眯起眼。她懂了,這施老板絕對是在大嫂手上吃過虧,現在逮著了機會來落井下石。
她是不清楚大嫂那笑臉迎人的小小蚌子怎麼制得住這施老板,但能讓他恨到連人都離開了還來捅上一刀,不論大嫂做過什麼她都只覺得替她感到驕傲!
不容對方如此詆毀家人,她正要開口叫他閉嘴,卻听到施老板口沫橫飛地繼續說——
「像你嫁的武家不也吃過南北聯姻的苦頭?用難得一見的寶馬換了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沒用女人,還只生了個兒子就跑去尋短,這損失可大嘍……咦?你大嫂好像連個子兒都沒蹦出來就跑了?唉,明明就有前例,怎麼就學不乖啊!」
怎麼連城里的人都知道她出嫁這件事?袁長雲正覺懊惱,沒想到施老板接下來的話完全震住了她,讓她連那幸災樂禍的攻詰都無暇顧及。
他說的那人是她從未謀面的婆婆?只是……她听過的傳聞並不是這樣啊!是施老板在亂造謠吧?他的個性本來就愛興風作浪,加上事隔太多年,才會將事實越說越離譜……
她要自己別被沒有根據的蜚短流長影響,但想到他當年那唯一一次在她面前顯露的難過表情、想到武父對他的冷淡,以及小時候大人一提到此事就壓低嗓音的場景,陡然揪擰的心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不,這才是事實!
「我只是過來關心關心,不聊啦,以後有空多來捧場。」誤將她的震驚視作為家丑神傷,自以為報仇成功的施老板得意洋洋地離開。
袁長雲咬唇強忍叫住他的沖動,逼自己坐在原位。
若武朝卿願意說,他會自己告訴她,她不能用這種方式在他背後查探,那不是關心,而是滿足好奇的探人隱私。
只是……他真的會有想對她說的一天嗎?他們認識這麼久,別說是對她透露一絲絲關于這方面的事,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更是讓人無從察覺。
會一直記得的,因為那都是回憶,會忘記的只有難過。他曾這樣對她說過。
真忘了嗎?但若真的不在意了,他為何絕口不提?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連一點點的情緒都不願對她釋放?!
急涌而上的難過和怒氣讓她再無法負荷,她倏然起身,放下銀兩倉促奔出。
她沒辦法再沒事人樣地坐在那里,她必須離開、她要離開!
縱馬出了城關之後,觸目所及的是自幼伴她長大的無垠草原,亂成一片的思緒變得清晰,她的心卻更加茫然了。
她該氣他,氣他將她排拒在心門之外,更甚至是因為無法原諒他覬覦袁家家產,進而省下自己的同情與關懷。
但為何……她發現她氣的是看不穿他的自己,而他的隱瞞卻只勾起她陣陣的心痛呢……
★★★
傍晚,武朝卿剛踏進廚房,就看到那個蹲在灶前發呆的窈窕身影,他的腳步和正準備捋起衣袖的動作一起停住。
這是他家廚房,那個冒著熱氣的大浴桶他也很眼熟,當然,他每晚都抱著入眠的玲瓏曲線更不可能錯認——
即使他很確定自己沒走錯屋子,他還是忍不住又環顧了一圈。
平常非得拖到夜色完全低垂才願意回來的她,今天不但比他早返家,甚至還燒好了熱水等他?他絕對沒有抱怨的意思,但……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原本是想調侃她的突來之舉,但一走近,看到她臉上寫滿疲憊的神情時,全被不舍化成了溫柔的低語。
「怎麼不趁熱洗?」
他很清楚這是件多辛苦的工作,但因為他從小做慣了,也因為這對已成為男人的他並無足輕重,讓他忘了,這是項純靠體力、無法用技巧彌補的工作。
袁長雲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識到他的存在,但已經累壞的她卻連嚇一跳都成了種奢侈。
「給你的。」她簡短道,一站起,操勞過度的身體立刻用陣陣酸痛表達抗議,要不是因為真的沒力氣了,她絕對會忍不住咒罵出聲。
她不是那種連生火都不會的嬌嬌女,但今天她深刻體會到自己真的很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