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心想,薛劭的母親臨死之前彈奏「合歡」時,是不是也同她現在一般的心情呢?
傻瓜!薛劭在心底嘆一聲。直視著容嫣兒,他因著她的勇氣,以及每次見到她,她的一言一行總會帶給他意想不到的情緒而感到渾身澎湃不已!
孟英卻受不了了,她急匆匆的離席,奔到小女兒的身邊。「嫣兒,不要再說了!你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偏要選這見鬼的曲子……這會污了陛下和太後的地方。」
呂太後顰眉蹙額,掃視著大殿上表情各異的人們。頃刻,她看回孟英母女。「孟夫人,你退下。嫣兒,你也別跪著,坐回位子上。」見她們重新回位後,她才又問︰「『合歡』這名字听來……是首愛情的曲子吧?誰教會你彈它的,」
「回太後,沒人教我,是我自個兒偷偷照著琴譜練會的。」容嫣兒本能的隱藏秘密。可在這秘密里,因為能再為薛劭彈上一曲,她冒著讓娘發現的風險,好不容易再拿到琴譜,躲起來練習,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是嗎?」呂太後偏頭沉吟片刻,睇視未來的媳婦兒,忽地笑說︰「一曲受煙花之地喜歡的曲子也沒什麼大不了,既然你說它好听,就彈奏吧!」
「朕等不及想听一听嫣兒這偷偷練成的『合歡』。」惠帝附和著,覺得容嫣兒並沒有他本來所想的那樣古板。
「是。」在姊姊及緊張兮兮揪著雙手的娘親等人的注視下,她垂首凝視著琴身,輕顫的十指壓上弦絲。
不同於在容家宗廟那時的生澀,薛劭因听見和已逝母親相仿的撫琴造詣,而整個人再次深感震撼!
隨著每根琴弦撥動出的曲音,有時如薄絲飄浮於天空般的輕柔,有時如無數顆珍珠落入玉盤般的急促跳月兌……
那熱情的、認真的、執著不悔的……傳達彈琴者所有的情愫和思念的樂音,切切實實的入了薛劭的耳朵,教他無處躲藏,不得不面對她帶給他諸多的感動、激昂!
在容嫣兒的情曲圍繞之中,薛劭整個人不自覺的柔軟了……他隨著她撥出的每一個旋律而舞動。
她為他彈奏、他為她舞蹈。
修長柔韌的身軀回應著樂音,他甩動雙袖,將緩著數條彩帶的羅紗裙裳旋轉出絢麗的花形!
殿堂之上,所有的人皆沉醉在容嫣兒的琴曲里,以及薛劭迷人且絕妙的舞姿里。
直到曲畢、舞停,在那瞬間,容嫣兒與薛劭的視線又在空中交會,兩人凝眸深處,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以及屬於他倆的私密情懷!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嫣兒,你的這曲『合歡』彈得好,薛侍中的舞也太美了!」
惠帝的撫掌贊揚聲卻如利刃般,驟然斬斷了情侶之間僅存的一條聯系!
「謝陛下夸贊。」薛劭不由得垂眼,避開坐在惠帝身邊的她,他深呼吸幾口氣,試圖平撫舞得熱血沸騰的身心。
因為一段琴與舞而各生心事的,還包括了孟英、容隻兒與呂太後。
「哈……朕今天有諸位相陪,很是開心,尤其是嫣兒,你是最教朕驚訝了,這一曲『合歡』果然嫵媚動听。還有薛侍中,你剛才舞得絕妙,為這曲子添了不少的風情,朕要賞賜你。說吧!你要什麼?」
呂太後板著臉,瞟視自己那樂不可支的兒子,一邊聆听她前方的聲音。
「薛劭能得陛下的喜愛已經知足。薛出不要陛下任何的賞賜,只希望陛下和皇後永遠幸福恩愛,早生貴子,讓我大漢基業萬年。」
聞言,容嫣兒縮回擱在琴上的雙手,她閉眼,頓時,黯黑的眼里沒了薛劭的身影。
呂太後板著的臉孔卻是松動了。「薛侍中這願望許得好呀!」她看向兒子。「陛下,待會兒讓人送些玉璧、元寶到翔林室,你覺得如何?」
「極好,就依母後的意思。」惠帝笑呵呵的應著。
呂太後隨即眺望廊道上高掛的燈火,隨後看著殿堂上的眾人宣布,「好了,時間也晚了,容夫人、嫣兒、隻兒該是累了吧?今晚的宴會就到此為止。」
「謝謝太後、陛下賜宴。」
容嫣兒跟著家人一同向呂太後母子跪安,又和惠帝閑聊了幾句,在安公公領她們離開昭陽殿,回休息的宮室之際,她禁不住再次凝望了薛劭一眼。
薛劭也只能默默的注視著容嫣兒轉身離去……
在惠帝也向母後跪安,要薛劭和他一起離開的當兒,呂太後卻突然叫住薛劭,讓惠帝先走。
※※※
深夜,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落下大雨!
里啪啦的打在翔林室屋頂的雨聲擾得薛劭煩悶不已。
僕役們瞧著心情不佳的主子用力扯掉艷紅的舞衣,隨便罩一件薄袍在果身之上,他們張口囁嚅著,「陛下和太後的賞賜要放在哪兒?」
薛劭把酒杯注滿,一口飲盡,旋即轉身瞪視著猶恭敬的端著放滿金銀珠寶的托盤的僕役,對他們低吼,「你們都出去!那些賞賜我不要,你們統統拿去分掉。」
「啊?」主子的話令僕役們都傻眼了,因為這和平日總是小心翼翼收藏好任何的錢財首飾的主子有著天壤之別。
見僕役仍站著不動,薛劭煩躁的朝他們捧酒杯!「把賞賜拿出去!別在這里煩我!」
怒視所有的僕役匆促的離開,他關上門,坐上床榻,滿腦子都是在昭陽殿內呂太後對他說過的話——
「薛侍中,我打算等陛下有了皇後,便廢了後宮,把那些夫人、美人全都趕出宮去,讓皇後獨自得陛下的寵愛。」
「你不用緊張。你和那些後宮的女人不同,就像你自己說過的,你不會發生懷孕生子的風險,所以,我仍然準你留在宮里,但不是讓你留在陛下的身邊,而是我的身邊。
「以前我總是弄不明白陛下為何喜愛你?到了今晚看見你的舞姿,我才發覺你有的不只是美貌呵!薛劭,你這個男人確實有一種與生俱來迷惑人的魅力……難怪這麼多女人、男人對你動心。」
「我看得出來連我未來的媳婦兒都對你挺有好感,我若不好好看緊你,怕是你會給這皇宮闖出什麼亂子吧?」
薛劭不由得用衣袖猛抹先前被呂太後撫模過的臉頰。「死老太婆!」他咒罵出聲,抓起長幾上的酒壺直往嘴里送,不願再想起呂太後瞧他時的神情同她兒子一般的曖昧。
陡地,容嫣兒淒楚哭泣著的臉龐浮現在他的腦海,惠帝和她親近地坐在一起的景象令他好難過!
難過……他有什麼資格難過?是他親手趕她走的呵!
「小丫頭!」薛出苦悶的抓著頭發。當他傷害她、失去她後,他突然才明白他也被自己的行為所傷,似乎身體里的某個部分亦同時流失了。
「小丫頭……你很恨我吧?」他藉酒澆愁,想把這從未有過的難受情緒趕出體外,可酒意卻幫起倒忙,反而喚起他曾經為達目的、而與那此些連長相都不記得的男男女女所經歷過的糜爛歲月!「像我這樣的……這樣的……」他趴在幾上囈語著,思緒更加混亂……
「薛劭不要陛下任何的賞賜,只希望陛下和皇後永遠幸福恩愛,早生貴子,讓我大漢基業萬年。」
「放屁!放屁!放屁!」薛劭連聲斥罵自己先前說過的混帳話。
緊抓著喝光的酒壺往幾上重重一放,他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整個人靠在長幾上漸漸昏睡……
※※※
「走開!我要見薛劭!」
「這麼晚了,薛侍中早睡啦!你不可以——」
「走開!」
睡不安穩的薛劭很快就被雨聲之中的吵鬧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