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那時他才知道杜紅瓔想將私生子賴給他的計謀,也知道杜紅瓔礙于他的恐嚇,果然將禹綾使計搶位的事瞞得好好的。
對于負心漢的指控,他沒做任何反駁,只回了封簡短的信函,叫杜老永遠都不用把女兒送回來。因為只要他一解釋,就會將禹綾扯進來,為免杜老找她麻煩,他寧可自己吞下拋妻棄子的罪名,就此放掉杜老這個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
很傻,他知道,但他就是沒辦法忍受讓她受到欺侮,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有權去報復她的瞞騙,他還是選擇自己承受一切。
「大哥,我數過了,數量正確。」袁長地縱馬來到他的身邊,回報狀況。
袁長風拉回心緒,將表情斂得平靜無波。
「好,交代大伙兒回去歇息吧。」
傳下吩咐,他掉轉馬頭先行離開,一路上他維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沒多久就听到小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追上他和他並肩而行。
沉默一陣,袁長地開口︰「今天來的買家如何?」
即使他們已不再將馬匹售往江南,但這些年袁氏馬場已打出名號,仍有許多買家親自前來塞北買馬,帶來更大的利潤,只是這些對他而言,已不具任何意義。
「很好。」袁長風簡短回應兩字,將話題結束。
這段期間,他變得冷漠寡言,自半年前長雲出嫁後,少了一個人逼他,他更是惜字如金,小弟總是被他氣到跳腳,卻仍拿他沒辦法。
「最近馬兒生得太快,你要不要去找找有沒有其他的買家?不然我怕馬場會塞不下。」袁長地暗暗咬牙,又起了個話題再接再厲。
「不用。」仍是兩個字,又將話題堵死。
袁長地氣極,突然縱馬超越,橫在前方將他擋下。
「你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放不開就去找她啊,已經一年了,你沒笑過,甚至沒生氣過,你讓我們很擔心你知不知道?」
「別提她。」面對小弟的激動,袁長風仍是清淡又簡短的寥寥幾字,轉而深沉的眸色不見怒意,卻透出無聲的警告。
他不準任何人提起有關禹綾的事,把自己關在緊鎖的心房之內,他不想說話、不想笑、也不想生氣,他知道在他們面前他就跟行尸走肉一樣,但他就是要這樣才活得下去,他們又能奈他何?
「我偏要提!」以往會就此住口的袁長地這次鐵了心,氣勢強悍低繼續咄咄相逼。「別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是沒那個膽,不敢去面對大嫂不愛你的事實,否則你又何必把自己關在北方,再也不踏進關內?為了一個女人,你寧可放棄大好生意,當個縮頭縮腦的懦夫,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那一字字都擊中他的心坎,將他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又撕得千瘡百孔,袁長風握緊韁繩,把已然開始波動的情緒抑下,扯動韁繩想從小弟身旁繞開。
「別走,我還沒說完!」袁長地伸手拉住兄長坐騎的轡頭,不讓他走。「別再拿你離不開當借口,我長大了,比你當年接下馬場的年齡還大,有我在,我可以幫你扛,你不是肚子一個人,你不要再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了!」
被那番嘶吼震懾,袁長風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才猛然發現這段期間以來,小弟已從男孩蛻變成一個男人,稚氣全然褪去,沉穩的氣勢足以與他匹敵,這一切他卻視而不見。
這是兄長這一年來第一次直視他的眼,袁長地忍不住哽咽,他真的不想再看他這樣子了。就算大嫂騙了他們又如何?他還是很懷念有她在的日子,也懷念那時候的大哥。
「如果你還是听不了勸,我也沒辦法拿刀逼你,我只想讓你知道,要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我會把馬場守得好好的,直到你回來為止。」拋下這段語重心長的話,袁長地朝與家門相反的方向騎去,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獨處及神思。
直到已看不見小弟的身影,袁長風才又開始前進。
他想再把自己關回緊閉的心門,但小弟的那些話卻不斷地在心頭繞,想到出嫁後仍放不下心的妹妹,想到部屬及奴僕看著他的關懷眼神,想到當時離他而去的縴細身影,他發現心牆已開始龜裂,再也關不住那已開始蠢動的思緒。
而,他怎麼也沒想到,擊碎他心牆的最後一擊,竟會是那名出乎意料的訪客——
當他返回家門時,一臉風霜憔悴的杜老爺正等著他,見他進門,立刻歉疚地紅了眼眶。
「紅瓔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對不起,是我教女無方,累得袁爺你受了那麼大的苦……」
鄰近北方的某座大城城郊有個小村落,約莫有十來戶的住家,其中有幢小木屋位于村尾的位置,此時門前停了匹馬,有名漢子從木屋里走了出來。
「禹大嫂,多謝你的趕工幫忙,不然要是誤了軍隊拔營回返的日子,我就吃不完兜著走啦!」將一大捆軍服堆上馬背,漢子不住彎腰道謝。
「哪兒的話,我還巴不得趙大哥您多多益善呢。」身形嬌小的女子抿唇輕笑,甜美的模樣令人如沐春風。
「那是你手藝好,收費又合理,有需要當然找你。」魯直的大漢直搔頭,臉兒有點紅。
其實有個原因他沒敢說,禹大嫂的笑容會讓人想一看再看,再加上同情年紀輕輕的她就已是個寡婦,就算她不住城里,只要有需要他還是會盡量把衣物拿來給她縫補。
女子笑了笑,提醒他。「您不是趕時間?還是快回去吧,咱們下回再聊。」
「好、好。」記起自己的職責,漢子趕緊翻身上馬,拋出一錠銀子給她。「別找了,剩下的買糖給大寶吃吧!」
接下銀子,她沒有推卻,微笑目送他離去之後,她才走回屋里。
里頭小小的,一桌一椅,桌上堆著待縫的衣物,牆邊擺了張讓客人等候時可坐的板凳,她沒錢築炕,只有一張簡陋的榻,只要入了秋,怕冷的她就得整天講爐灶燃著,這樣也好,既能取暖,又能隨時煮東西,方便極了。
看著這個她安身立命的小窩,禹綾心里好驕傲,雖然破舊狹小,卻全是她靠著幫人繡補衣物一針一線親手掙來的。
當年她離開家鄉之後,不知為何,南方的氣候她待不慣了,即使怕冷,她還是一直往北走。
經過這個村莊時,她已大月復便便,不適合再遠行,而這里剛好有著北方的氣息,又不致近到被他發覺,于是她就在這兒定居了下來,以縫補維生,這一待,也已經一年多了。
遇到人問,她就說自己是個寡婦,大寶是個遺月復子,雖然沒人知道,但她仍打從心里將相公視做丈夫,怕她用來掩飾的說詞會害他折壽,所以她將本姓當成了夫姓,成為旁人口中的禹大嫂。
這兒的人很好,都很照顧他,閣鄰的大嬸更是熱心,常來帶大寶回她家去跟她孫子玩,雖然大嬸總說是怕孫子寂寞,大寶和他同齡剛好有個玩伴,但她知道,其實大嬸是看她工作忙不過來,怕她耽誤到期限會少了收入,所以用這種方式幫她。
其他鄰人也都會盡量幫她從城里招攬生意,讓她生活不虞匱乏,這些好意她無以為報,只能感懷在心。
天氣開始轉冷,以往讓她難熬的季節,現在她恨不得它快快來。因為這個時候一到,大家就會開始翻找出冬衣,被蟲蛀了、或是想加點新花樣的,就是她大展身手、賺得荷包滿滿的時候了。
不行不行,她站著發什麼呆?還得趕工作呢,趁著有日光時多趕些起來,才能省下燈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