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指冷邊吧?"維貞吃吃笑道,"他外表是凶悍了些,其實人很好的。他不僅是德雷的保鏢,也是他的好友,我還想要介紹你們認識呢……"
"別亂點鴛鴦譜了!"听出她的用心,晶晶忙著推卻,"那種鐵腕硬漢我消受不起,麻煩找個斯文一點的,迷人一點的……"
"就像……"維貞打斷她,意味深長地拉長聲音,沒繼續把話說實。
晶晶也不容得她把話說實,倉皇道︰"不跟你說了,我臉上還貼著面膜,你快去陪德雷。"
"晶晶……"維貞嘆了口氣,"別難為自己。"
一陣戰栗驀地竄遍全身,晶晶眼眶潮熱,喉頭又乾又熟。
維貞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沒有忘記何明哲。
晶晶困難地吞咽著口水,哽咽地回答︰"你也是。"
"嗯。"維貞明白她的意思,兩人都曾在感情的路上重重跌過,互相扶持才能走到現在,沒有比對方更了解自己、疼惜自己了。
"有事再聯絡,拜。"
緩緩掛下電話,晶晶撕掉臉上的面膜,就像撕下這十一年來戴上的面具──假裝那段記憶不曾存在,假裝沒遇遇那個人,更假裝不曾為愛受傷……她是個開朗自信、不識傷心滋味、沒嘗過遭人始亂終棄的絕望的快樂單身女郎,直到明哲猝不及防地重現眼前,她的面具終于龜裂。
是該放下了……
真正地放下。
想歸想,她能做得到嗎?
目光悠忽地投向地板上的枕、被,那是他存在的痕跡,即使把它們全都丟給焚化爐燒……成灰亦難磨滅他到遇這里的記憶。
而記憶如果不疼不痛,就不會在心底累積,累積成某種沉重、揪心的痛楚,每當想起他的名字便凌遲她一遍。
這種身心被割裂的痛苦,他知道嗎?
而這次的重逢,是雲影偶然飄映過波心,還是有什麼意義?
晶晶茫然了。
與其待在家里胡思亂想,不如出去走走,換個心情。
想到做到,晶晶換上荷葉邊與珍珠交織的寬領米色棉質襯衫,搭配駝色及膝裙,足蹬一雙米色低跟鞋,手拿淺色的手提包,在穿衣鏡前慢悠悠地轉一圈。
只見鏡中佳人,一頭如雲秀發綰在頭上,露出縴細的天鵝般頸子,煩口上的頸窩肌膚光潔白皙,修長的身材窈窕動人,充滿都會女郎的迷人風采。
目光繼續挑剔地審視著鏡里的鵝蛋臉龐。修得濃密有致的黛眉不需眉筆來畫,綿密的長睫倒是用了睫毛夾稍加定型,眼皮上輕輕刷上淡金色的眼影,眨動間,添加了幾分嬌柔媚麗。
頰膚則在化妝品的幫助下,更顯晶瑩剔透,雙頰嫣紅動人,沒喝雞精便擁有不錯的臉色,全靠腮紅的神奇效果。
櫻唇點上唇蜜,水水動人,這模樣就算不能顛倒眾生,也足以讓自己心情愉快了。
晶晶對鏡中人綻露出自信的笑容,提著皮包出門去。
她先到一家五星級飯店享用套餐,接著逛到東區的百貨公司,以消耗一餐中飯累積的卡路里。
今天本該跟維貞一塊消磨時間,如果她在的話,兩人會起個大早,參觀市區一兩家博物館或美術館,這幾乎是維貞的習慣,就不知道那個德雷會不會陪她做這些事。
想到這里,晶晶的情緒像走下坡路一樣往下跌去。雖然為維貞能尋覓到理想對象而開心,但一想到維貞的德雷是名老外,維貞要是嫁給他,便要搬到國外去,心情便開朗不起來。
少了維貞,她會很寂寞的。
維貞在幾年前也曾離開過台灣一陣子,到紐約求學,那段魚雁往返、通國際電話的日子,若不是有惠卿姑姑時時關懷她,晶晶覺得自己一定很難熬過去。
她表面上是個活潑開朗的人,也認識不少朋友,但知心、交心的唯有維貞一人。尤其是她外婆過世後的那段日子,晶晶承受失去親人與失戀的打擊,全靠維貞安慰,才度過低潮期。
後來她隨母親梁彩霞搬到台北,選擇半工半讀完成學業,期間仍跟維貞保持密切往來。
彩霞在晶晶十八歲那年嫁人,跟隨丈夫移民到夏威夷,把梁婆婆過世時,保險公司的理賠金全數交給女兒,用來繳付她以晶晶的名義購買下來的公寓的銀行貸款,以及未來的生活費用。
臨行前,母女倆有了首次交心。
那時候晶晶才明白,母親並不是故意冷淡她和外婆。
"我生你時才十八歲,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當人母親。"彩霞回憶往事,神情百感交集。"鄰里間指指點點,都笑我未婚生子……當時我好恨,恨你的出生讓我成為笑柄,恨你外婆堅持要我生下你,毀了我的人生……但我更恨的是,你父親……說好那趟出航回來就要娶我,卻葬身大海……"
晶晶一直記得母親說話時掛在哀愁的臉龐上的那串淚,多少愛與恨就在其中。輕信了良人的許諾,盼著歸期時的嫁約,等到的卻是他的死訊,光是這沉重的打擊已是承受不住,遑論還要負擔一條新生命,那時的她還不到十八歲,卻得面對人生的第一場幻滅。
同樣的心情,晶晶經歷過,更能體會了。
"你父親的噩耗傳來時,我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你外婆說,我不要,她要,所以你的命是你外婆留下來的。"
這點晶晶是早知道的。
"做完月子後,我一個人到台北……一個只有國中學歷的女孩,能找到什麼好工作?我三餐飯都吃不飽,更別提賺錢回去了。後來半工半讀,拿到二專的文憑,在朋友的介紹下,進入保險公司當壽險業務員,經濟情況漸漸穩定下來……可是每次回去看到你……我心里就難受,你長得像你爸爸,好像,好像……"
"媽……"
母親的神情哀戚得令人心憐,晶晶再也禁不住胸臆間漲滿的孺慕之情,抱住她。
淚水也不知是從哪雙眼流下來的比較多,泛濫著兩張靠在一塊的臉龐,多少年壓抑的情感如潰堤的潮浪一瀉千里,洗去了母女間的隔閡。
"對不起……媽媽不是不疼你,只是看到你就想起你爸爸……我沒辦法呀……"
"我明白……"
"接到你外婆生病的消息時,我正在洽談一筆大生意,只要談好這筆,我就可以獲得升遷,有能力把你們祖孫接到台北,可是你外婆……我不知道有那麼嚴重,想盡孝已經來不及……"
"媽……"
情緒一旦潰堤,禁也禁不住,晶晶比任何時候都跟母親的心貼近。
母女倆同樣有著倔強的個性,也同樣的怯懦。
在不許自己回頭為過往傷心的堅強下,其實是一顆不敢正視逝去的時光劃在胸上那道丑陋傷痕的怯懦的心。
等到一切都來不及了,只能抱著滿腔的悔恨。
晶晶不願和母親之間,演變成那樣的局面,她選擇寬諒母親,祝福她走出失去的悲痛,追求到幸福。
至于自己的幸福呢?
不是沒人追求,卻總是敞不開心門接受。
說得好听是緣分未到,實際上是忘不了……
晶晶悚然一驚,那個想要遺忘的名字又浮現腦中了。
體力像是被這意念抽光,雙腿酸軟了起來,晶晶失去逛街的興致,索性打道回府,卻在大門前被一聲呼喚攔截下來,全身一僵。
街燈下,明哲挺拔的身影自對面的餐廳急急跨步出來,晶晶忘了逃走,痴痴地想著他穿那件米色的襯衫搭鐵灰色的長褲,讓原本就身長腿長的體格更顯得挺拔修長、器宇軒昂,自己的頭發也不知有沒有亂,臉上的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