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熾今日算是見識到,傳言中將霸氣藏在俊美溫文的笑容里的少年發作起來有多讓人心凜了,更明白今天要是不能撫平華家姐弟的怒氣,鐵家莊多了一個可怕的敵人。
這些意念在他腦中疾閃而過,鐵熾深吸口氣,明白誠實以對才是最好的方法。
他沉聲道︰「是我不好。上個月我逗留師門時,家父捎來信,說華小姐喪期將滿,他打算趁著大壽時,邀你們姐弟到莊里共商婚事,要我及早還家。兩位師兄設宴祝賀我,誰知我多喝了幾杯,竟在酒醉下對師妹做出……不可原諒的事……」
說到後來,他羞愧得無法說下去。
「都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為什麼今天才告知我們?」敏璁質問道。
「是我太懦弱……」鐵熾不敢看華家姐弟,深怕在他們眼中看到鄙視。「當時心情慌亂,拿不定主意,師妹要我回家向雙親稟明,趁著師父知情前,遣媒去提親。我卻一拖再拖,直到師妹在二師兄的陪同下于昨晚來到鐵家莊,我才知道師妹懷了身孕……」
「啊?」怎會這麼快?剛才只說他與胡禮葒酒後亂性,現在就有了身孕?
敏璁氣惱地瞪視鐵熾,這家伙未免太沒有男子漢的擔當了!要人家懷孕,才被逼著向雙親認罪,向未婚妻請罪呀!
「總之……是老夫教子不嚴……」鐵雄哭喪地道。
應該附和一下,可對方已經這麼可憐了,敏璁說不出口。
他沉重地嘆了聲氣,「事已至此,追究誰對誰錯已沒有意義。鐵家是希望退婚吧?」
「退……」鐵雄像听到什麼可怕的字眼,一雙眼楮震驚地瞪若銅鈴,臉盤上的胡須全都箕張,將一顆頭搖成博浪鼓。
「我們沒有這個意思!」鐵夫人急忙道。
「不退婚?」敏璁詫異地瞪視對方,「那胡小姐肚里的孩子怎麼辦?」
「我們的意思是……」鐵夫人小心翼翼地覷向始終不發一語的敏瑜,無法從她的表情中窺出任何的情緒反應,使得心里原本已打好的算盤遲疑地無法說出口。
「什麼意思?」敏璁追問。
「咳咳……」這個華敏璁怎麼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把退婚說成兒戲般容易!鐵夫人暗暗搖頭。「退婚總是有損女人的名節,所以我們……」
鐵夫人突然從敏瑜眼中看到一絲不以為然,但……應該是她老眼昏花才是。
「難道胡小姐願意當妾?」敏璁略略听出個名堂,冷笑道。
「家師在武林中素有名望,委屈禮葒當妾,我……」做不出來呀!鐵熾為難地搖頭。
「你們不會是想要委屈家姐吧?」敏璁听得火大。
「當然不是!」鐵家三口異口同聲地喊道。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樣?」敏璁不耐煩地問。
「如果能兩頭大,敏瑜和禮葒都不會受到委屈。」鐵夫人期期艾艾地建議。
「兩……」照他看,光是鐵熾與胡禮葒酒後亂性這事,便讓他姐姐受足委屈了,鐵家還想兩頭大?是想鐵熾被他打得一個頭兩個大吧!混帳!
敏璁怒氣沖沖,正待發火,忽然感覺到袖口被人拉了一下,他轉向姐姐,從她的眼神里收到訊息,暫息雷霆之怒。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緩了一口氣,轉向鐵家三口道︰「請容我們姐弟商議過後,再做答覆。」
鐵家三口子面面相覷,但本來就不曾指望華家人會平心靜氣地接受,現在更沒立場反對人家商議,只有點頭的份。
「那……」鐵雄沒臉說什麼,嘆了口氣,率先起身走向門口,妻、兒連忙跟從。
「等等。」敏璁喚住他們,「請將華家的僕人叫來,我們姐弟還需他們伺候呢。」
鐵雄暗是汗顏,先前要總管將華家的僕役隔開,是不想把丑事鬧開、倒是造成貴客的不便了。
「賢佷放心,他們立刻就來。」
說完,他跨步離開,背影微顯佝僂,不復以往的雄赳氣昂。
***
閑雜人等盡皆退場,門外守著自家忠心的小廝,門內有殷勤貼心的丫環伺候,敏璁總算能毫無顧忌地轉向正品啜著重新沏上的香茗的姐姐。
這會兒還有閑情逸致喝茶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鐵熾如此可惡,為何還要我忍耐?」
敏瑜睨他一眼,知他是手足情深,為她生氣,笑窩隱隱浮現。
「你氣也沒用。」她柔聲道,眼中充滿對弟弟的寵溺。「況且鐵世伯對我們有恩。我永遠都記得他在父親喪禮時,當著源興行的掌櫃們,以及前來吊唁的賓客的面,力挺我們姐弟,還說,如果有人想對我們不利,鐵家莊絕不會坐視不理的那些話。」
敏璁當然也記得。
案親因一場風寒,未得及時救治,驟轉成肺炎,突然病逝,讓他們姐弟措手不及。雖有忠勤的總管代為打理喪事,但內有源興行五十六位大堂櫃對年齡尚小的他是否有當家主事的能力生出的質疑,對外有虎視眈眈等著吞噬、瓜分華家利益的商場勁敵,若不是鐵雄代為出頭,在喪禮上表態支持,他們姐弟能否順利接掌華家的產業,還是未知數。
但是——
「源興行本來就是我們姐弟的,鐵世伯的話雖然讓有心人忌憚了一陣子,可這三年來,若不是有姐姐的運籌帷幄,及弟弟我的靈活手腕,源興行能屹立不搖、如此興旺嗎?這些可不是鐵世伯那時的話幫得了的大忙喔。」
敏璁清楚得很,雖然對外主事的人是他,但真正拿主意、管事的人卻是姐姐,他只是照著姐姐的話辦事罷了。是以,從接到鐵雄的壽宴邀請函後,他便煩惱著,萬一鐵家要迎娶姐姐,嫁出門的姐姐還能管理華家產業嗎?
「鐵世伯還是幫了大忙,若沒有他在喪禮上表態支持,使得旁人有所忌憚,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掌握住源興行的運作。」敏瑜道。
敏璁扁了扁嘴,不敢辯駁。「因為這樣,你就要委屈自己來報恩嗎?」
「我沒那麼偉大。」敏瑜抿嘴輕笑。
敏璁俊眸一亮,像個孩子般興奮地嚷道︰「太好了!姐姐不打算嫁給鐵熾了,對不對?」
「我嫁不出去,你很高興。」敏瑜打趣。
「沒啦。」他赧然一笑,隨即理直氣壯了起來,「我不忍心委屈姐姐跟別人共事一夫呀!那鐵熾也沒多好,哪里記得起姐姐嘛。而且……」
「姐姐要是嫁出去,誰幫你管帳、出主意是唄?」敏瑜揚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澄靜如水的眼眸同時掀起波瀾,蕩著調皮的笑意,漣漪般地擴散到兩瓣新月似的櫻唇畔,將迷人的酒窩裝滿甘醇似酒的溫情。
敏璁看得目眩,只覺得那張向來給人清靈嫻雅感覺的嬌容,此刻卻是份外艷媚,幸虧他們是親手足,要是給別的男子看見姐姐的嬌媚,怕不撲過去搶摘這朵蕩人心魂的絕色天香了。
「別顧著發呆。」敏瑜被弟弟看得不好意思,收斂笑意。「還得想要怎麼說服鐵家呢。鐵世伯似乎認為,要是沒委屈我和胡禮葒共事一夫,我這輩子就完了!」
听出姐姐語意里的嘲弄及無可奈何,敏璁也是苦笑。
「有這種頑固、自以為是的世伯,也是挺煩惱的。」
「他也是一片好意。世伯的眼光總認為退婚對女子極不名譽,鐵家是以愛護我的心情,才會做出這樣的提議。」
「這麼說,我們還該感激涕零羅?」敏璁忿忿道。
「那倒不必。」敏瑜莞爾。「只是要拒絕得婉轉一些。」
「婉轉?」敏璁咕噥道,這種事他可不拿手,只能期待地看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