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們玩沙包。一放雞,二放鴨——這個我幫你收。」她用沙包轉移他的注意力,趁他不注意時將那本書拿了過來,藏進懷里。
她該將這消息賣給誰?二房老婦人打起賞毫不手軟,三房的少夫人平常為了收買下人的心也很闊綽,哎呀呀,真教人難以決定吶!
婢女被貪婪沖昏了頭,東西一到手,當下飯也不喂了,連孟海心還沒來吃飯也不顧了,胡亂講碗碟收一收,興高采烈地拿著這天大的消息領獎賞去也。
被留下的樊伯臨仍玩著沙包,臉上揚滿了笑容,一遍又一遍重復的沙包口訣在房間回蕩,顯得如此詭譎。
「八模鼻,九揪耳,十拾起,一放雞,二放鴨——」
孟海心在晾曬場收著衣服,看到橘黃的天際,她心中一慟。
她好怕夜晚的來臨,以往總睜著眼,期望那抹身影會在夜色中映上門紙,如今,她卻是擔心害怕,怕他的出現會奪走她的孩子。
昨晚他並沒有到她房里,但今晚是他給的期限,他那時說的語氣是那麼堅決,任她再怎麼哭求也無法撼動,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孟海心咬唇,緊緊抱住懷中收下的衣物,但她心口像被刨出一個大洞的空虛,卻是怎麼也填補不了。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他會那麼執著?他真是為了大哥嗎?可大哥這狀況已經不懂名利的意義,這麼做又有什麼用?還是他也已變得和那群人一樣,心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染黑了?
每每一思及此,心就擰痛得讓她無法呼吸,她不希望看著他走火入魔,更不希望他做出這種之後會讓他深感悔恨的決定,只是……她說服不了他啊!
她好想把自己藏起來,她好希望夜晚不要來,但她也很明白那全都只是一時的逃避罷了,她不可能拖到讓孩子出生,她越躲只會讓事情越陷進僵局。
發現天色已全黑,她強忍悲傷,收好衣服走出晾曬場。
她只能期盼,這兩天他會改變心意,會將她那時的話听進去,不然為了保護孩子,她很可能必須暫時離開他了……
大房院落位于樊家左側地勢較低的位置,若從晾曬場的方向回來,必須走過一段約莫二十來階的階梯。
心神不寧加上視線昏暗,孟海心並沒有發現遠處有人影閃過,來到階梯口,她習慣性地放慢速度,緩緩而下。
結果她的腳卻被東西絆到,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孟海心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整個人滾下階梯,那沖勢太強,直至最後一階才停下。
在她還來不及感覺到痛時,人已失去了意識。
昏暗中,那道黑影收走了橫在梯間的繩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那些沿著梯階散落的衣物,說明了剛剛所發生的事是如何地觸目驚心。
有一道暗澤自她身下緩緩泛開,但那抹趴伏在地的縴細身子,仍然一動也不動。
「母體沒什麼大礙,但胎兒確定保不住了,這藥是讓夫人調理用的,這幾天能休息就休息,別讓她太操勞。」
望著那張慘白憔悴的麗容,樊仲遇握住她的手守在榻旁,狂猛的痛布滿了胸臆。
當他听到她墜落昏迷的消息,他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像是被天地遺棄的感覺,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幾乎動都動不了。
是殘存的理智拉回了他,逼他保持冷靜,逼他策馬至城外將整個大夫帶回樊家,他只信任這個當初醫好兄長的大夫,即使這人醫術平平他還是只信任他,至少他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暗地補上一刀。
他一回到院落,聚集里頭的人全被他趕了出去。
他知道他的激動已遠遠超過一個小叔該有的關懷,每個人看他的詫異眼神都清楚地告訴他他的反應會讓人起疑。
但他已無暇顧及了,在她遭逢危險的時刻,他只想保護她,別再讓人藉機傷害她,就算他的心焦急恐懼會被人看穿他也無暇顧及了!
在他的要求下,大夫不但留下藥丸,臨走前還幫忙熬了湯藥,但大夫都已經離開一整天了,那些湯藥和藥丸他也都喂她服下了,為什麼她還是不醒?
他好後悔,當初就不該將無辜的她卷進來,在他泯滅天良的同時,賠上的是她的一生及安危,就算他承諾會給她一個美好幸福的未來又如何?她所遭遇的苦他要怎麼彌補?她所失去的事物他又要怎麼追回?
如果她真的就這麼走了,再多的承諾都只是空談!
不要丟下他,不要就這麼對他失望地離開,就算是恨他,就算是永生永世都無法原諒他,也一定要活下去!他不停地在心中吶喊,難忍的淚滑落那向來冷峻的臉。
仿佛听到他的祈求,靜靜垂覆的羽睫開始顫動,緩緩地,孟海心張開了眼,看到他無聲流淚的模樣,心疼和茫然席卷了她。
怎麼了?他為什麼哭?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問,卻是才微微一動,身體四肢所傳來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微微申吟,而剎那間,短暫遺落的記憶全一涌而上,包括他的決定,兩人的爭執,還有……那時滾落階梯的無能為力。
那張原已沒有血色的麗容更是慘白如紙。
看到她從昏迷中月兌離,樊仲遇狂喜不已,但下一刻,她由茫然變得驚恐惶亂的眼神,擊碎了那股喜悅,痛苦自責瞬間取而代之。
「孩子呢?」她的聲音無法克制地發顫。
「先別想這些,好好休息。」他說不出口,受傷乍醒的她已如此脆弱,又怎能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你騙我,你因為不想要他才這樣騙我的,我沒事,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不顧虛弱的身子仍沒有力氣,孟海心掙扎著下榻。
樊仲遇緊緊將她抱進懷里,不讓她的狂亂傷了自己。
「對不起,我沒料到他們會那麼快發現,對不起……」他啞聲低喃,心被悔恨撕成碎片。
這兩天他不斷地想,想著要怎麼讓事情兩全其美,而他也已打算向兄長提出建議,要兄長提早寫下放妻書,讓她回孟家,這樣她和孩子就能安全無虞地好好過活。結果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做,也來不及告訴她這個決定,意外就發生了。
那如鐵的環臂讓她掙不開,一如發生的事實再也無法改變,孟海心沒辦法再自欺欺人,絕望排山倒海朝她撲來,壓垮了她所有的神智。
「啊……啊……」她倒臥在他懷里崩潰哭喊,卻仍然無法帶走一絲一毫的心痛。
一對上他的眼,她其實就已經明白了,但她存在著一絲希望,希望那只是她看錯,希望那是因為事情不如他願的懊惱神色,而不是和她一樣會為了孩子的逝去感到難過。
他該笑的,不是嗎?他不要孩子,又怎麼可能會因為這樣難過呢,不是嗎?為什麼要這樣給她冀望,卻又讓她狠狠摔進絕望的傷害里?
「是你做的對不對?」她突然抬頭,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及恨意。「這就是你所謂的期限?不管我答不答應,你都會親手毀掉他?」她不想懷疑他,但她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她只有將這件事告訴他,這府里沒有其他人知道,就算真要下手,也不會那麼快。是他嗎?怕她妨礙他們幾將到手的勝利,所以狠心殘害自己的骨肉?
那雙傷心盈淚的眼刺進他的心,樊仲遇痛到無法呼吸,他強忍著,正要解釋,倏然浮現的念頭讓他頓了口——
他懂她的感覺,那傷太痛,痛到她失去了面對人生的勇氣,她必須找到一股力量,不然心太痛,她會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