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瓔過世後的前四年,丁凱活得像具行尸。他會呼吸,有心跳,生活如常,喜怒哀樂的能力卻好像跟著曹櫻埋葬。他偶爾也會笑,但只是嘴角肌肉微微牽動,沉郁的眼眸絲毫不顯笑意,那里總是陰沉沉的,人生對他,再沒有樂趣可言。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去年九月他受邀到他家烤肉之後,陰郁的臉容有了光彩,記得他舅舅還曾經欣慰的跟他母親提過這件事,大家都以為他終于從曹瓔的死亡中走出來,沒人知道他的快樂是建築在他的痛苦之上!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你現在開心了。」他煩躁的說。
「可是你不開心。」丁凱真摯的看著他道。「子靖,我無意傷你。我們名分上雖然是表兄弟,但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你跟子端就像我的親手足……」
「親手足又怎樣?自古兄弟鬩牆的爭端大多了。」他冷哼。
「你說這些是存心讓我難受。我以為都過了這麼久,你應該釋然了……」
「何不換你失戀,看看半年的時間夠不夠你釋然!」他沒好氣的建議。
他臉色一陣慘白,深黑的眼眸專注的凝視他幾秒後,嘆息的道︰「欣荷跟我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
子靖登時一張臉黑沉下來,扭曲的唇浮著濃烈的自嘲。
白欣荷沒說錯,他連她的小手都沒拉過,只怕是比普通更普通的朋友吧!但是——「你看我從小到大,喜歡過誰嗎?白欣荷是第一個令我心動的異性。沒錯,我跟她交往兩個月還是普通朋友的階段,但不是我不想跟她進一步,而是我尊重她,也認為男女交往需要更多的了解,再來發展下一步會更妥當。沒想到她跟你見上一面,就決定將我從普通朋友降格到避不見面的朋友的黑名單!」
「子靖我……」
「你知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什麼嗎?」他抬高視線,讓埋藏心底的痛苦情緒升上眼睫,傳達向了凱。「是你們讓我當足了兩個月的傻瓜!我沒資格怪欣荷愛你不愛我,也不會氣你愛上欣荷,因為感情的事半點不由人,但你們可以在一開始就告訴我,而不是讓我焦慮著一顆痴心在猜測欣荷為何一再拒絕我。你知道那種受人欺騙的感覺有多不好受嗎?尤其騙你的人,還是你一直把他當成兄長的人!」
「子靖……」羞愧與震驚同時升起,丁凱試著解釋。「我們絕沒有欺騙你的意思!我承認一開始沒顧慮到你的感受,那是因為戀愛的心情讓我無暇想到其他。後來欣荷告訴我,跟你談開了,那時候我還能怎麼做?我想跟你談,可你自己說吧,那段期間你根本是躲著我的,當時公司正逢多事之秋,爸爸的身體又不好,我分身無術呀!我無意傷害你,我……」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他將臉別開,眼角余光卻瞥見他臉上充滿的挫折和苦惱,心中有些不忍。
可惡,明明是他對不起他,他干嘛在意他的心情!
可是,好不容易見他開心起來,他又何忍破壞他的幸福!雖然不管他高不高興,丁凱都娶定欣荷了,但他心里比誰都明白,重情義的表哥仍會為他的不諒解而耿耿于懷。
「子靖……我……」
「別說了。我不是那麼小器的人,何況事情都已經是定局了,我再追究也沒用。你放心,我不會去婚禮鬧場的!」
「子靖,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丁凱的語氣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他煩躁的說。
有大概一分鐘的時間,他們誰都沒有開口,靜默的空氣中,傳來兩人的呼吸聲。深知丁凱脾氣的子靖明白如果無法給他一個確定的回答,丁凱有可能在這里跟他耗上一整夜,想到這里,他實在是
「好啦,我祝你們幸福,可以饒了我嗎?」’
「子靖……」丁凱心情激動,他就知道子靖心地仁厚,不會為難他。「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阿櫻死後,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想听他說出更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子靖很快轉移話題。
「你跟自欣荷認識不到一年,有必要急著結婚嗎?白家願意她一畢業就嫁給你?」
「我跟欣荷的父母溝通過,他們不反對。其實,如果不是爸爸的情況不好,我願意多等欣荷幾年,但我可以等,爸爸不能等……」
他沉重的語氣,令子靖心頭一凜,跟著緊張起來。
「舅舅怎麼了?」
「醫生說他的情況很不好。」丁凱憂郁的眼眸浮起薄薄的霧氣,「自從媽媽過世後,爸爸既要管理公司,還要父代母職的照顧我,加上我為了曹瓔的死,消沉了好一段時間,他成天替我憂心,像根兩頭燒的蠟燭,把身體搞壞了。現在爸爸唯一的心願,就是看我安定下來,我不知道他能支撐多久,在得到欣荷的同意後,決定等她一畢業就結婚。她父母雖然舍不得女兒,仍尊重我跟欣荷的決定,只是希望能依照傳統習俗來迎娶。喜帖上的日子,是我的準岳母特地請人合的。」
他心下戚然,無心再去想失敗的初戀,只掛意著自幼疼愛他的舅舅。
「你去忙結婚的事吧,我來照顧舅舅。」
丁凱知道這是子靖能做的最大讓步,他感激地深深注視向他,臨走前道︰「欣荷和我都期待你能來參加婚禮。」
他沒有等他回答,轉身離開房間。
瞪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子靖的腦中亂烘烘的,仿佛有太多意念掙扎著要出頭,造成思緒的荒蕪,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發呆多久,他覺得鼻孔一陣發癢,清爽的檸檬香味刺激著口水的分泌,視線里出現一塊呈銳角三角形的蛋糕。
「神游回來了呀。」嬌軟的嗓音從鼻孔輕哼出聲,緊接著那塊令人垂涎的蛋糕被移開,子靖的視線很自然的跟著蛋糕走,迎上一雙不滿的嬌眸。
「阿璇,什麼時候來的?」他詫異道。
「我上樓來時,跟要離開的丁扮哥錯身而過,你說我來多久了?」
語氣還是一樣嬌嗔,可惜跟個發呆的男人談時間根本是對牛彈琴,對方充其量也只能回應一聲不置可否的「唔」,令她大感氣餒。
子靖的眼光隨著她將盛放蛋糕的盤子放下,落在書桌上的托盤內,那里還有一碟餅干,及一碗綠豆粉圓湯。
「你怎麼知道我肚子餓了?」他不客氣的伸手模向她送來的愛心消夜。
「媽做了些點心,我陪她送過來。正好林媽媽煮好綠豆粉圓湯,我就盛了一碗,連著我們家的點心送上來給你。」她溫婉的回答,視線隨意的在桌面飄過,忽地被某種東西所吸引,先前被她隨意移到角落的一疊紙最上頭的那張有些可疑的文字,她眯起眼。
「嗯,好吃。」子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檸檬起司蛋糕,曹媽媽的手藝越來越棒了,人口即化的美味讓他的舌頭興奮的顫抖。
「嗯嗯……」她從鼻孔發出聲音回應,信手拈起那張紙。「丁扮哥說他有邀請你參加婚禮。」
「晤。」他埋頭吃。
「你要去嗎?」
他沒吭聲。
以為不說話,她就算了嗎?曹璇低眼瞄著手上那張紙,又往他那里看去,唱歌似的吟哦出紙上凌亂、重復的字句,「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子靖的頸背一陣抽緊,狐疑地抬眼瞪他。
「看我干嘛?字是你寫的。滿滿的都是,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喔。讓我猜猜。」她模索著下巴,做出深思狀。
「給我!」子靖倏地站起身,朝她抓來,曹璇機警的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