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鴻很喜歡父親設計的房子,不是因為他是他父親,而是這樣的設計讓他感到舒服。每當住進父親設計的房子,他就有種與他格外親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沒有延伸到父子日常相處的模式上,兩人之間總是隔著一道海溝。
他能感覺到父親努力想要傳遞給他的父愛,無奈回應給他的卻是慣常的冷漠。或許像那人說的,他是個沒感情的人,只會像面鏡子般反射別人給他的關愛,自己是半點愛人的能力也沒有。
胸口一陣刺痛,慕鴻有好幾次想要反駁這句話。盡避說話的人早就離開他,他的反駁對她而言比陌生人的一句話還不如,他仍然好想證明他不是她認定的那種人,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
他苦笑,嘗了一口變涼的咖啡,任那變調的苦澀充滿口腔,順著食道往胃里流。
他就是冷漠,就是沒辦法回報別人的關心,即使是至親也一樣。
案親對他百般討好,從發現他不愛應酬後,只要兩父子同居,向來愛熱鬧的他就會收斂住自己的喜好,不在家中舉辦任何宴會,也不勉強他參加應酬。
這次他來考察,不過要待短短的幾周,父親卻為他買了流星,希望他在這里也能享受騎馬之樂,如同他待在倫敦的祖宅。他的回應卻是冷淡的,沒有表達任何感激,也沒有試著調整自己不愛熱鬧的個性,只是任父親配合他的步調,一徑自私地接受他無私的關愛,從不曾想過要回報。
他是個冷漠的人吧。灌下滿口的咖啡,慕鴻注視前方,直到徐太太的聲音飄起,他才注意到她的到來。
「少爺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煎餅?」年近花甲的老婦人眼中盈滿暖暖的關心,令慕鴻無法拒絕地扯高嘴角。
「我不餓。那位小姐還好吧?」
「她睡著了。」徐太太的語調微帶歉意,「或許是太累了,你知道女人那個來時,總是特別容易疲累。」
不,他不知道。
慕鴻啼笑皆非地想,識趣地保持沉默。
「先生早上出門時交代,他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少爺想吃什麼嗎?」
「你拿主意吧。」慕鴻無精打采地道,眼中有抹深思。
隱隱覺得不對勁,是什麼呢?
這里不是蕭氏主控的港英集團或父親的建築公司的重心,倫敦才是。但他發現父親近一年來常待在這里,甚至強烈地建議他收購此地的一家銀行,拿這里當成進攻金融市場的跳板。
這個建議受到主要大股東的支持,慕鴻這次來便是為了要確認投資計劃的可行性,情況令他還算滿意。
然而,待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慕鴻發現他父親的異樣。
雖然蕭樺不是個每天準時在家陪兒子吃晚飯的父親,慕鴻自己也過了希望父親每天陪吃晚飯的年齡,同時也深知以他父親的男性魅力,總有赴不完的女性約會,不在家是常情。但在家時發呆傻笑,就很奇怪了。
一個四十六歲且事業有成的男人會發呆傻笑?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例如,昨天早上他搭最早班的飛機去香港參加一個重要的建築會議,晚上趕搭最晚班的飛機回來,這也跟他喜歡悠閑地從事商務旅行的習慣不同。要是以往,他不會讓行程這麼急迫。
「怎麼回事?」慕鴻不禁為父親這陣子的失常喃問出聲。
沒人回答他,徐太太早不知何時離開客廳。
事實上,慕鴻也不指望任何人告訴他答案,除了他父親。
第二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欣荷本來不愛雨天,尤其是綿綿春雨的天氣。因為下不完的雨總是被詩人拿來象征剪不斷的愁,無窮盡的哀傷。這對一名孤寡有十五年的婦人而言,太過感傷了。
但今天例外。
看到玻璃窗上綴滿的雨珠,她心里倒覺得好過些,仿佛天空代她將哭不出來的淚水發泄出來。
中午發生的事讓她和蕭樺都措手不及。
她不是沒想過皚蓮的反應。
好幾次她想對皚蓮說出她與蕭樺的戀情,希望她能了解,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口,結果讓皚蓮在這麼不堪的情況下發現兩人的交往,悲憤交加地跑得不知所蹤。
仿佛又看到皚蓮驚怒的表情,那雙向來開朗、盈滿笑意的眼楮,在那刻竟顯得陰沉、悲憤,交錯著不信、驚懼的受傷,如淬毒的小刀射向她。
欣荷畏縮了一下,將自己更深地埋進貴妃椅內,陰影甚深的長睫無力地垂落,有種身心俱疲的茫然,突然好想昏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記憶中的那幕像噩夢般不斷地追逐她,皚蓮眼中的鄙視、怨恨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來來回回地沖撞著她脆弱的心房,她不禁要質問起自己,愛上蕭樺錯了嗎?
不,她不承認她愛蕭樺是錯誤的。雖然這一生的確錯了不少事,這件事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因為如果她承認愛上蕭樺是錯的,她便是對自己說謊,更對不住蕭樺。
她輕輕顫抖著,心中有股既甜蜜又心酸的感覺,思緒往回走,陷進了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
苞他是在一場酒會上認識的。
她先是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照著她。雖然這樣的愛慕眼光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這人赤果、大膽的注視卻讓她微微著惱了起來,很想不客氣地瞪回去,看是哪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但等她看過去,渾身像被一道光芒擊中,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剩下他仿佛會發光的體魄。
她甚至記不清楚子靖是怎麼介紹兩人認識的,也不記得當時蕭樺跟她說什麼,只記得他朝她微笑的方式,豐厚性感的男性嘴唇揚著若有深意的笑弧,一雙深邃的黑眸不掩興趣地盯視著她。
她掉了魂似的陶醉在他的凝視下,甚至神情恍惚地跟他來到僻靜的露台。直到他朝她俯下唇,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迷人的古龍水味道充滿她的感官,她才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噴嚏,阻止了兩人將進行的吻。
她驚恐又錯愕地推開他,惱羞成怒地將所有的錯都擲向他,甚至怪罪子靖怎麼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陌生的鬼。
後來證實她是錯誤的。
承受她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飽受委屈的子靖無辜地告訴她︰「我有介紹蕭樺是我的朋友呀。因為之前你說口渴,要喝柳橙汁,我就到吧台去幫你拿,誰知道轉身回來時,你跟蕭樺就不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
她還想尖叫地問他,她發生了什麼事呢!
然而,面對情同手足的伙伴眼中不含任何忖測的關心情緒,她立刻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羞得無地自容,接著又看見尾隨她進人大廳的蕭樺,她更是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蕭樺什麼都沒說,就嘴上那抹若有含意的笑弧可惡得讓她想殺人。
棒一天,蕭樺開始送花給她,用各種名目約她。對于他迅雷般的追求行動,她曾經掙扎地想要拒絕,但飛蛾如何抗拒火光的引誘?尤其還是——把狡黠得知道如何點燃對方饑渴的熊熊火焰!
每次見面,他都有能力迷得她神魂顛倒。在她下定決心不見他時,又使盡手段勾引她不由自主地答應約會。接著留給她一段思念的空白,讓她發現自己牽掛他、系念他,讓她領悟到她已陷得太深。
愛上了,無法回頭地愛上他!
有時候她會奇怪自己怎會被他所俘虜,蕭樺明明是那種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公子。
在兩人相識之前,她听過他無數的風流事跡,心中唾棄不已。但在遇見他後,她竟然跟那些曾傾倒在他男性魅力下的女人一樣,無法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