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物、下車、帶頭走向電梯,他的舉止越沉穩,單詠初就越忐忑。她不想回家,一旦進去她就無路可逃,她寧願待在開放的空間,而不是和他同處一室。
「進來啊。」按住電梯開關的他對她挑起一眉,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警告她別輕舉妄動。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卻完全緩和不了幾欲沖破胸口的心跳。她不知道若是她轉身就跑,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只知道,他的反應一定會讓她後悔自己從不曾那麼做過。
所以,即使手指已因驚慌而冰冷,雙腿也無法抑制地顫抖,她還是得邁步跨進電梯,就像親自踏上祭壇的貢品。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的腦海里只浮現一句話——羊入虎口。
啤酒、鹵味、零食,似曾相識的情景,出現在翌日還要上班的平常夜晚,詭譎的氛圍讓她恍如身陷夢靨。
「干嘛站著?」扯掉領帶、閑適靠坐沙發的他,自己打開一罐啤酒喝著。
無法捉模他的想法讓她驚惶發冷,曾在這里發生的回憶又讓她困窘燥熱,單詠初慌到手足無措,但局勢擺明由他掌控,她只能配合,像平常一樣不太遠也不太近地坐在他旁邊。
「她不要?」薛仕愷喝完一罐啤酒,拿起另一罐時,先在她眼前晃了下。
她搖頭,心跳狂鼓。酒是當初造成她逃離的元凶,她避之惟恐不及,哪里還敢踫?而他,可以擺出這等陣仗,到底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純粹踫巧?
縱有再多疑問,她也沒有勇氣問出口,而他又像在車上那樣刻意保持沉默,她只好拼命吃東西,想趕快吃完躲回房間。
對于她的推拒,薛仕愷只笑了笑,勾起拉環,仰首將啤酒喝掉半罐,沁涼的液體滑過喉頭,卻絲毫無法澆熄他的怒火——
「男朋友?別開玩笑,在我們班上,我是出了名的被男人甩,詠初是出了名的不甩男人,除了幾百年前的某學長,她空窗期可長得咧!」
當傅歆在電話另一頭大笑,他卻是愣在座位上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不過是想從傅歆口中打探出她真正想法,卻意外發現這幾年來她給他的全是錯誤訊息,不但騙他,還巨細靡遺地編造出身份、外形、讓他無法識破,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有點忘了,你和那個李先生是怎麼認識的?」他半眯著眼,從下午通完電話就積累至今的怒氣,開始準備釋放。
忘……了?這兩個字讓單詠初的心懸到了喉頭。誰都有記性不好的時候,就她不可能,精明加聰明的他甚至比計算機還厲害,況且計算機還會中毒,他卻是過目不忘。
「同事介紹的,我不是說過了?」她勉強勾起嘴笑道,放進嘴里的豆干嚼了半天卻怎麼也吞不下去,強涌的驚慌讓她好像吐。
有問題,他一定發現了什麼,最大的問題是……他到底發現了多少?!
看到那瞬間慘白卻還故作無事的麗容,薛仕愷知道自己已在正中紅心,但他被瞞得太久,怒氣太痛,他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
「之前那個……佟先生是吧?你們好像也交往不到四個月。」
「董,董先生。」她平板地更正,覺得世界開始旋轉。她完全確定他是故意的。「四個月沒錯。」
「再往前應該是林先生,他比較久,至少有半年,然後是陳先生,蘇先生——」他繼續念出一個又一個名字,有時會狀似思索而停頓了下,但她知道其實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從回程中就不斷累積的強烈不安,直至此時已瀕臨潰堤邊緣,再加上他的刻意凌遲,單詠初根本無法招架。
他為什麼會知道?他卻不明說,而是玩著貓捉老鼠的游戲,擺弄出和那時一樣的情景,還將她編過的謊言一條條地列在眼前,從容地戲耍著她。
像有只無形的手用力攫住她的心,她無法呼吸,淚泛上眼眶,被她用力咬唇忍住。如果他是在懲罰她的越線,他成功了,他的精明他永遠都敵不了,他不需要破口大罵,她就會自己潰不成軍,和他對峙,敗的永遠是她!
薛仕愷將她的反應全都斂進眼里,表面無動于衷的他,其實全身肌肉因強忍情緒而繃得死緊。
如果不是太了解她,那脆弱的無助模樣絕對會惹得他心疼罷手,但他知道她有多堅強,若不是把她逼到崩潰,慣于壓抑的她什麼也不會說,那些惱人的淚也不會落下。
他已經忍讓太久了,怕她受傷,怕會造成她的壓力,她回避著,他也就包容地不再追問,結果呢?卻反讓她將他蒙在鼓里,明明可以輕易看穿的疑點,卻被信任的盲目讓他變成一個毫無觀察力的白痴。
去他的體諒!他受夠了,今天他絕對不再放過她,若不把事情從頭到尾交代清楚,就算要跟她耗上三天三夜他也在所不惜!
「你受傷的事,李先生知道嗎?就算分手,還是可以像朋友一樣互相關懷啊。」他斜睇她,漠視心頭的不舍,繼續施加壓力。「要不要我幫忙聯絡?我想你看上的應該不會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吧?」
驚慌化為冰寒將她籠罩,讓她不由自主地發顫。他這是在暗示她嗎?如果他坦誠一切,他們至少還可以保有像朋友一樣的情誼,若她再選擇隱瞞……她瑟縮閉眼。這是他的最後通牒嗎?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想坦承,但禁錮多年的秘密不是那麼簡單就放得開的,她不停地深呼吸想要找到力量,卻只能哽咽地發出疑問。
看出她的防備正在瓦解,薛仕愷忍下攫住她肩頭搖晃的沖動。
「你不該幫我做媒的,詠初。」若不是因為這樣,他不會介入她的世界,也不會認識傅歆,她的殘忍成了他的線索。
單詠初睜大了眼。愛上自己的哥哥是她最深的罪孽,也是她不願正視的羞愧,就連親如姊妹的傅歆她也不曾透露,又怎麼可能會經由她轉述到他耳中?
「不可能!我從來沒跟歆歆提過那一晚……」她直覺反駁,卻從他瞬間犀銳的眼神發現他們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她驚訝地捂住了唇。
機警如他,馬上听出問題,強烈的震驚和錯愕讓他變了臉色。
「你記得?!」追問幾近咆哮,他不自覺地朝她逼近。「你什麼時候記起來的?」她騙他有過所燒男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記得他們發生過的事,她記得那一晚!
她想逃,但在他熾熱的注視下她連動都動不了。她做了什麼傻事?她該做的是抵死都不承認,結果她卻自己招供?
「你……一直都記得?」從她的反應,薛仕愷不可置信地發現這一點。他卻被她瞞過了,還瞞了兩年。
那句話,擊碎了她的心牆,將她用偽裝強力撐起的世界完全毀滅。在她失口說出那句話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而他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就因為她的一句話,把她這兩年來的努力全都摧毀了……
「我……」她將臉埋進臂彎里,彷佛這樣就能藏住自己的無助。「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
「看著我說,看著我。」絕不只這樣,她還在隱瞞,若只因酒醉失態的尷尬不會讓她逃了兩年。
她拼命搖頭,臉埋得更深。不能讓他看見她的臉,他會看穿一切,她對他的感情也會無法遁形。
「詠初!」薛仕愷急到很想直接抬起她的下顎,卻被突然竄過的念頭震出一頭冷汗。「難道你以為……我會再食髓知味地侵犯你?你把我當成了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