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吞著、吞著,任令牙齒打顫的冰水灌滿口鼻,他感到呼吸困難。然而,窒息的痛苦也比不上體內被火焚灼的疼痛。他仍然張著嘴任水液流進,漸漸的意識消失,所有的疼痛,還有瀕死前佔據腦海的影子,也都淡了,淡了……
淡了,淡了……應該是再沒感覺的,但為何在極劇的疼痛中,他會感受到一股溫柔的牽引,讓他即使得繼續承受這火的折磨,仍舍不得放開呢?
什麼人找到了他?
是他嗎?是他日思夜想,即使快死了仍放不下的那個嗎?
雖然他的眼楮不能看,耳朵也听不到,但意識仿佛能超越一切,感受到他的接近。
是他嗎?
听見了他不甘心的呼喚,魂魄飛來與他做最後的道別?
雖然凍僵的體膚很難再有任何知覺,還是感應到一股力量包圍住他,將他從黑沉沉、冰冷冷的潭水里帶出來,在水面里載浮載沉,這感覺竟讓他有種在雲海里浮沉的快樂。
可明明體內的火還緩緩的燒,明明體外的冰還慢慢的沁,明明胸口仍疼得那麼厲害,他竟然還覺得快樂?
李岩也覺得不可思議,身體的疼痛與沉重的意識卻讓他沒法深入思考,然後是覆住他的柔軟,一團香郁的寒氣灌進他體內,與他先前貪心啜飲的冰水有異曲同工之妙,舒緩了體內的熱度,卻煽動起另一種難以言喻的燥熱。
那是什麼?
那柔軟、那溫潤的觸覺,那團不像人間所有的冷沁香氣,那令他想要挽留、想要貪求更多的冷香,究竟是什麼?
是他嗎?
體內的灼傷讓他沒有力氣睜開眼楮證實,只是昏沉、被動的享受,直到與那團香氣相似的味道融化在他嘴里,混合著口水的冰涼順著喉嚨而下,匯向胃部。然後,背心涌進相似的冷氣,導引胃里的那股涼氣進入丹田,漸漸的在體內形成一注清泉,散入四肢百骸。
那股清泉冰涼溫潤,澆熄了血脈里竄流的熊熊赤焰,滋養了被烈火燒得枯槁欲裂的傷處,導引了錯亂的內息。盡避傷處還是感到疼痛,體內焚燒的火焰卻熄減了,飽經折騰而空乏虛弱的身體得到喘息,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可沉了,渾然不知自己被搬了幾次。夜霧漸漸散去,姚靜要秋風、木葉一左一右的攙著李岩離開寒潭,趕了一段路後,才與笑天堡的齊明和張蓋會合,來到山凹處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
一進入就听見泉水聲盈盈于溝谷間,他們落腳的竹屋在一泓水塘旁,泉水清洌深碧,寒爽澄澈,水中不間斷的升起氣泡,映照出漸漸燦亮起的天光雲影,令人不禁想起朱熹的一首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能清若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這意念只在姚靜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詢問領他們來的齊明跟張蓋。
「白族在此地勢力極大,這里的住民與白族有關系嗎?」畢竟白族與影劍門關系匪淺,姚靜不得不提防這點。
「您放心好了,這幾戶人家是漢人,非是白族人。」齊明恭謹的回道。
他們奉總管李宜的命令帶領姚靜主僕上山,當姚靜差遣他們去尋落腳處,不讓他們跟去時,心里還有所質疑。及至姚靜將身受重傷的李岩帶回,看到一向受眾人敬愛、身手不凡的李岩傷得昏迷不醒,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姚靜抵達笑天堡後沒多久,急著要他們引路上山是為了救人。怪不得上山的路上他們連停下來喝口水、喘息的時間都幾乎沒有。只因為救人如救火,他們急如星火趕來,李岩便受傷如此沉重,要是再遲一些,後果不堪設想呀。
想到這里,齊明與張蓋心中不無忐忑。李岩被譽為滇境一帶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兩人都曾親眼見過他出手,無論劍招、拳掌,全都教人望其項背,到底是誰有本事將他傷得如此沉重?
而能從對方手中救出李岩的姚靜,其功力不是更教人難以想象嗎?
敝不得姚靜之前不讓他們跟隨,是擔心他們粗淺的武藝會泄漏行藏,阻礙了他救人的行動吧。
不過,到底是誰打傷了李岩?
這個疑問存在他們心底,像兩個問號閃在兩張古樸的臉龐,但姚靜沒有解釋,他們也不好問。
將李岩安置在最里面的房間後,齊明看姚靜若有所思的打量著竹屋的布置,很自然的上前稟告道︰「這里的主人是李總管的故交,因為生意的關系,全家都搬到大理城了。不過他們偶爾回山上小住,房子則委托鄰居定時打掃。」
姚靜點了點頭,「怪不得你們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這麼舒適的落腳處。」
「李爺的傷勢嚴不嚴重?會不會,會不會……」張蓋忍不住發問。
「放心,我家少主已經運功幫助藥力行遍他全身,李爺不會有事。」秋風替代主人回答。
「那……」張蓋激動得想向姚靜道謝,但一對上那張出塵絕秀的麗顏,眼楮就像被強烈的陽光刺中,竟疼痛得不敢注視。
「你們在這里發什麼呆?」將周圍環境都打量一遍過的木葉走進房間里,只見除了她的少主外,每個人都像閑著沒事干,不禁大發嬌嗔。「少主跟李爺泡在寒潭許久,連件衣服都沒換,大家還不去燒個熱水,讓他們清理!」
「是……」三人在她的大吼下做鳥獸散,急忙到廚房準備柴火燒水。
姚靜贊賞的看她一眼。
上岸後,木葉體貼的為兩人披上暖裘,在火堆附近整理好位子讓他們休息。一陣烤火之後,身上的衣物雖未全干,倒也半干了,可貼心的木葉知道穿著泡過水的半干衣物總是不舒服的,才命令那三個大男人去燒水吧。
「李岩……」將目光轉向床上的病人,睡著的他神情顯得格外稚弱,不似清醒時般無情剛強。
但無情與剛強只是他的保護色吧!
兩人初見的那一眼,仍深深印在姚靜的腦海。
他的眼神就像鼓槌用力敲進自己心頭,咚咚咚的直到現在仍會耳鼓生疼,心房為之悸動。
深情的注視著他,姚靜知道在李岩無情與剛強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不吝惜付出、同時也渴望擁有愛的赤子之心。忍不住伸手輕柔的撫著他睡夢中糾結的眉頭,憂慮的結在縴縴素手的揉撫下解開了,他在睡夢中逸出滿足的嘆息。
姚靜微扯嘴角,重新解開他衣襟,先前在他胸口發現了個燒紅的掌印,在涂抹上藥王親手調配的特制傷藥後,那掌印淡了不少。
「一定很疼吧。」姚靜憐惜的道,伸手輕撫那傷痕。淨過身後,得吩咐秋風再上藥膏。
「嗯、嗯……」一旁的木葉不自然的發出輕咳,姚靜潔潤的臉顏泛起薄薄的紅暈,像被燙著似的挪開手,重新為他掩上衣襟。
都忘了房里還有木葉了!
懊惱的微微嘟起紅唇,姚靜不禁要想,貼身侍從的存在之必要性了。雖然木葉很體貼,可如果她也能更體貼的自動消失,那……
頰面的紅暈忽然燒得像天際的霞光,眼中的水意恰似明媚的春水,柔柔的蕩漾開來。
第四章
將李岩交給秋風照料,姚靜在木葉的侍候下,在另一間房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浴。
雖然自幼練就寒玉神功,姚靜並不畏懼寒潭的冰冷水流,卻沒興趣跟水里的魚蝦一同沐浴。還是熱水舒服,瞧那糾結的發絲都在木葉細心的清洗梳理下化為平順,還有她體貼的按摩頭皮的動作,更是舒服呀。
若不是擔心李岩的狀況,姚靜還想泡久些。但這里究竟比不上位于擎天莊的浴室般舒服自在,姚靜還是在木葉的服侍下換上干淨的衣物,只是那頭濕發就先用干布巾拭去水珠,披散在肩上好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