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跳起身,從發呆了一早上仍寫不出十句的電腦前離開,從裝滿冰塊的水壺里倒了杯冰涼的白開水灌下干渴的喉嚨,接著到浴室洗臉。
這種高溫將持續到九月底十月初吧。
台灣的夏季格外的長,酷暑的高溫加上家家戶戶使用冷氣所排放的熱氣,使得城市的氣溫居高不下,也苦了吝惜吹冷氣的她。
並不是怡孜有自虐的傾向,也不是她生來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而是夏季用電巔峰的電價是加成計算,比平常時候還要昂貴,為了家中窘困的經濟著想,她舍不得獨自一人時使用冷氣。
往常這種情況並不會太困擾到她,至少不像這幾天如此飽受困擾。向來暢通的思緒堵塞不通,倒是腦中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如雨後春筍般冒個沒完,嚴重妨礙了她的寫作進度。
披了條濕毛巾坐回電腦前,怡孜怨恨的瞪視螢幕,懊惱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為何不能化為與故事有關的文字,好盡情抒發心頭的郁悶。
那是郁悶沒錯吧?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就害相思。
這幾句詞突然冒出頭來。
她不想承認,可是……
懊死的!怡孜沮喪的抓著頭,不是頭皮癢,而是心慌得難受。
今天是去桃園探大佑病後的第三天。
回來後的隔一天,她曾打電話到了病房,大佑的聲音顯得客氣而疏遠,對她打算再去探訪他的決定冷淡的拒絕了。
「我的傷不要緊,你不必再來了。」
「可是我……」
「我已經打算出院,過幾天就會回台北銷假上班,到時候見。」
卡的一聲,電話被無情的掛斷,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她緊握著話筒,足足有三秒鐘的時間腦袋里一片空白,無法相信大佑會這麼對她。
這個掛她電話的男人不是她認識兩年的李大佑,而是個陰沉難懂的陌生人。她納悶怎麼才隔幾天,他就變了這麼多。
是被閃電擊中的關系?
她知道有些人在車禍中腦部受創,會造成人格上的異常,不曉得遭雷擊的人是否也會有相同的癥狀?
可是那天她去看他時,他還攬她入懷,熱情的吻她。如果不是單鐸一行人突然闖入,那個吻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怡孜的想象力促使她渾身血脈僨張,像有一萬噸的炸藥在體內爆炸,這就是她筆下描述過的吧?
只是比起兩人的初吻,這個吻似乎跳過了好幾個階段,至少她印象中的大佑不可能突然擁有這麼熟練的接吻技巧。盡避怡孜的接吻經驗貧乏得只有兩次,可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以現今豐裕的物質生活看來,或許該改為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看過不少愛情小說及限制級電影的她,至少分辨得出吻她的男人有多少經驗。
撇開這點不談,大佑對她的忽冷忽熱、忽熱又忽冷,也令她極為困擾。
當初決定要將兩人的情感從友誼階段跨越到愛情國度,除了彼此間水到渠成的感覺外,其實是做過實際的考量。
怡孜自認並非美女,像她這麼平凡的女孩,走在路上也不會吸引人回頭看一眼,難得遇上大佑這麼談得來的異性疼她、寵她,也算是祖宗有保佑。大佑性情與她相近,卻更為溫和,這種穩定牢靠的個性是好老公的最佳品種,只要適時回應他投下的情意,他會忠實得像一頭耕植愛田的牛,不怕他會移情別戀。
可這頭老實的牛,卻在一場雷擊之後,變得難以捉模。
莫測高深的態度或許更迷人,但危險度也提高了,怡孜不認為自己可以應付。事實上,她現在就有種消受不起的感覺。
好討厭,光是為他這麼牽腸掛肚,外加惱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她就一個頭兩個大,遑論要應付他說變就變的情緒。
罷了,反正兩人雖有兩年的情誼,但到底尚未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即使刻骨銘心,在聞君有他心時,還是可以把所有的情意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後,勿復相思!
但為何想到要跟他散,一陣陣難受的翻騰就在肝腸里肆虐?
舍不得他嗎?
她怔然想著,視線一陣迷茫,看不清楚螢幕上的字了。然而,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組黑字代表的意思。原來她不知不覺中打上了元好問代替千古男女問過無數次的那句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不,她對他才沒這麼刻骨銘心呢,頂多是為失去一張長期飯票感到難受罷了。
但只是這樣嗎?
啾——的一聲鳥鳴穿透了靜寂的室內,將她從沉思中喚醒。
怡孜眨眨眼,眨出了一片濕茫,為燙熱的肌膚帶來一陣涼意。
她驚異的發現自己竟然無端流起淚來,然而第二道門鈴聲並沒有給她思考原因的時間接續響了起來,她納悶是哪個沒耐性的家伙這時候跑來打擾。
怡孜拿著披在頸上的毛巾胡亂拭了拭臉,起身走到客廳。
門鈴持續的響著,這讓她頗為火大。
就算她家的門鈴聲還算悅耳,但再好听的聲音也禁不起一再的重復回響呀!
她氣憤的打開里頭的木門,隔著鐵門與外頭的人對視。
喝!
一雙情深似海的眼眸喜悅的朝她望過來,惹得怡孜心如小鹿亂撞,原本就被熾熱的氣溫及浮躁的脾氣燻得通紅的臉頰,這下更是艷如胭脂了。
她只覺得呼吸困難,滿胸腔不吐不快的憤慨詛咒全卡在喉頭無法動彈,在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眸注視下,柔化為春水一片。
哪還有怨和怒呀,喜悅的潮流在心海里拍擊,她痴痴的回視著他。
第六章
「是你!」
將外道的鐵門推開,看清楚那張有著極為男性化粗獷輪廓、搭配俊美五官的臉容,怡孜從兩人的對視中回過神來,領悟到這張臉並不是她預期想見的那張,但他溫柔的眼神卻是她打從心底深處渴望看見的。
「是我。」她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欣喜的光芒,讓大佑分不出心里的滋味是甜是苦。一方面希望她是歡迎他的,一方面又希望這副屬于單鐸的身軀不要太受她歡迎。
他拄著拐杖走進來,迎面撲來的熱氣就與室外的一般燙人。這妮子就是不懂要對自己好一點,寧願像沙漠里的一朵小花在高溫下被烤干,也不願打開冷氣釋放這炙人的高熱。看著汗珠不斷自她額頭冒出,一抹心疼自他心中升起。
「你……」怡孜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及他身後跟著的兩名保鏢,眼楮忽地一高,熱烈得有如劃開黑幕的旭日。
其中一名保鏢手中捧著以巧克力裝飾而成的花藍,她辯認出是她向來喜愛卻舍不得買的那個牌子。
「把東西拿進來,你們先到車上等我。」大佑冷淡的下著命令,兩名保鏢無異議的同意。
等到屋里只剩下兩人獨處,大佑揉了揉傷腿,可憐兮兮的向瞪著桌上那籃巧克力花束看得眼也不眨一下的怡孜道︰「可以請我坐下嗎?」
「呃?」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口水,掙扎的將目光從巧克力拉向他,眼中的迷惘在幾秒鐘後轉為清澈,替換上一抹狐疑。
她瞅視著他,像是在質問他送來這籃巧克力的目的;如果不是給她,小心她會翻臉成仇。又或像在問,他怎麼知道她愛死這牌子的巧克力了。總之瞪得他一顆心緊張得七上八下,才听見她慢吞吞的開口說話。
「請坐。你的扭傷還沒好啊?」
「還沒。」他吃力的坐下,指了指保鏢放在正方形矮桌上的物品。「先別管那籃巧克力,便利商店塑膠裹的是你喜歡吃的那個牌子的冰淇淋。我知道你舍不得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