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救你,更毋需你同情。」伊蘅陰郁、淒冷的聲音在她頭頂盤旋,永夜想開口辯解她沒有同情他的意思,卻因為喉結太過苦澀而吐不出聲音來。
「我記得你是瞎子,而不是啞巴。」
仿佛可以看見他薄抿的唇間那縷譏諷的冷笑,一縷細細的抽痛逐漸蔓延至永夜全身,她悲傷的瞅視向他。
「你是瞎子!」他尖銳的抽氣,目光銳利地審視她。只因為那雙眼楮靈動得仿佛會說話,一個瞎子的眼楮不該是這樣的。
「在夢中,即使不必透過眼楮,我也可以看到你的影像。反正,在夢里什麼可能都有,我的眼楮不瞎,我講的話你也听得懂。」永夜黯然道。
「我怎麼可能會夢到你?」他難以置信的低嚷,但除了這個解釋外,沒有更恰當的說法了。「你說這不過是一場夢?」
「嗯,如果不是在夢中,你怎麼會救我呢?」她自嘲道。
伊蘅沉默了一會兒,不確定著答案。反問︰「你是說在夢以外,我是絕對不會救你的嗎?」
「不。」永夜直覺的回答,聲音輕柔得如棉絮。「不管在任何狀況,你都不是那種眼見人落難,不出手搭救的人。」
「即使你是我的仇人?」
「就算我是,你也會救我的。但其實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不過是個可憐的無辜人。你的仇恨不該發泄在我身上,你的良心不允許。」
「不允許?」他咀嚼著這個字,閃閃發亮的黑瞳瞬間凝成冰霜。「良心就允許我善待殺弟凶手的同路人?」
「說我是同路人,這個結論下得太快了吧。」永夜的銀瞳閃著一抹柔輝,澄靜的瞅著他。「在你來的那個地方,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正直善良吧?相信其中也有魯莽的、愛耍心機的、喜歡貪人小便宜的,甚至作奸犯科之輩。我能因為他們其中一人所犯的過錯,將你視為此人的同路人嗎?你認為如果我這麼做,對你是公平的嗎?」
伊蘅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可是失去手足的心痛讓他無法完全釋然。他朝她怒目而視。
永夜輕輕嘆息。
他原本是個心性再溫厚不過的人,如今卻為仇恨的利刃所傷,使得他連睡夢中都不能暫將恨意放下。永夜可以感覺到他精神海域險惡的波濤,知道除非她能撫慰他頓失手足的傷痛,否則折磨他心靈的風暴永遠都無法止息。
「這只是夢,你何不暫時將心中的仇恨放下?」
「放下?」
「是呀,因為這是一場夢,不管你做了什麼事,都不會影響到清醒後的現實。所以,你不如放輕松點,試著把我當成朋友。」
把她當成朋友嗎?
伊蘅在夢中思考,覺得這個意見听起來很誘人。無論他做什麼事,都不會影響到清醒後的現實,那他當她是朋友,或是依照自己的渴望靠近她,都沒關系嗎?
「你不要想歪了!」永夜狼狽的別開視線。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伊蘅的聲調顯得饒富興味。
永夜低著頭不回答。
「你不是說這只是場夢,不管我們做什麼,都影響不到現實嗎?」帶著火焰的聲音一再撩撥向她,即使合起眼來抵抗,仍躲不過焚風似的氣息。
「我抱你……」隨著他的聲音降下,強健有力的胳臂熾熱的鎖住她弱小、縴細的嬌軀,永夜微微哆嗦著。
「吻你……」輕柔的吻繼著濃濁的喉音落在她白皙的女敕頰上,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臉,他的手臂緊貼在她身上,陣陣帶著能量的奇異感覺席卷過她敏感的身體,永夜無法制止那股令血脈僨張的力量。
「請你不要!」她驚駭莫名的在他懷里掙扎。「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同呢?」他朝她淺淺的微笑著,凝視她的目光深沉得令人難以猜測。「最重要的是我可以隨心所欲,做出現實中渴望但不能做的事。」
什麼叫作可以隨心所欲,做出現實中渴望但不能做的事?永夜羞憤又困窘的想。
她氣憤的回答,「可是那時候你同樣抱我、親我呀!」
「是嗎?」伊蘅偏著頭想了一下,認真的道︰「那時候我是想懲罰你,現在的心情不同。」
「有……什麼不一樣?」她氣急改壞的嚷著,不明白為什麼在夢里,她的力氣仍敵不過他。
「就是不一樣。」顯然她的掙扎取悅了他,伊蘅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
仿佛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他也會微笑,愉悅的笑意柔化了他臉上的剛硬線條,老是閃著凶橫霸氣的眼楮,在這時候放射出溫暖的光芒,永夜看得炫目不已,心中泛起甜蜜的漣漪,縴指怯怯的撫向他線條美好的唇瓣。
「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的。」
「是嗎?」他含住她的指頭,溫柔的咬嚙,永夜不好意思的羞紅臉。
「你應該多笑,但請不……要這樣。」她結巴的道。
伊蘅覺得她的害羞的模樣很好玩,雖然好想再逗逗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像堂哥伊蔚和弟弟伊芃在男女關系上經驗豐富。個性穩重的他,向來認為除非遇到能打動他心的女人,否則不願將時間浪費在徒然沒有結果的男女關系上。然而,第一眼見到永夜,心里便對她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愛憐情緒,即使明知兩人間的敵對關系,仍無法阻止心里想靠近她的渴望。他沉重的喟嘆出聲,放松對她的擁抱,將方正的下巴靠在她美麗的銀發上。雖是夢中,仍然可以聞嗅到她清新美好的體香,這應該是記憶殘留的效果吧。畢竟他曾在夢以外的現實世界這麼緊密的抱過她。
「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遇……」滿含苦澀的未完語調懸宕在兩人之間,伊蘅藉著甩頭的動作甩去心里的沉郁,喃喃安慰著自己。「這是個夢呀,屬于我的夢,所以告訴你應該也沒關系,你又不會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她好奇的問。
他猶豫的黑眸凝視向她。「如果我們之間沒有仇恨,我想……我會喜歡你吧。」
永夜只覺得臉兒發燙,心兒狂跳。她明白他所謂的喜歡指的是男女間相悅之情。原來他喜歡上自己了。
「這一點我只在夢中承認。醒了後的現實,我依然得當你是仇敵。」他抑郁的道。
「我明白。」她有些失望的幽幽嘆息。「可是……唉,算了,至少在夢里我們可以當朋友吧。」
「嗯。」他其實想要的,不只是當朋友呀。
「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可不可以讓我安慰你失去手足的傷痛?」永夜期望的問道,所倚靠的溫暖胸膛卻在瞬間僵硬、冰冷。
「別提這個!」伊蘅斷然拒絕。
「這只是個夢,為何連夢中你也不肯打開心房,讓人安慰你的痛?」
「你不了解我與伊芃之間的感情,更不了解那種痛不是隨口說幾句話就可以止息的。那將是一輩子,一輩子……」他怎麼可以忘記才發生過的慘劇?親眼目睹弟弟被死神帶進黑洞深淵里,再也回不來了,他的責任感和手足之情,都不允許自己那麼輕易的談論它。那是一輩子都痊愈不了的創痛呀!
「你不要激動,我曉得是自己太心急了。」永夜柔聲安撫他。「我不逼你,等你想說時再說。在這之前,我願意代替你弟弟陪伴在你身邊。你就將我當成弟弟好了。」
伊蘅頓時覺得啼笑皆非,他一點都不想當她是弟弟。
「不管是在夢里,還是現實之中,我都沒法將你當成弟弟。」他突然以一種極為熱烈的眼神凝視她,永夜害羞的轉開發燙的臉頰,心髒再度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