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要徐徐咀嚼、體會。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否則你只會覺得濃苦得像喝藥似的,而喝不出真正的味道。」
「什麼?苦得像藥,那我可不可以不喝呀?」織雲嬌聲咕噥。
「這茶可是天下有名的,好妹妹,你好歹也小口喝一下。」
「可是……」
「藍家的兩位小姐,你們在說什麼有趣的事,可不可以說出來給大家听一听?」
悅耳的男嗓突如其來的回蕩室內,令兩姊妹嚇一跳。她們抬起頭,發現亨泰含笑睇視的眼光,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亨泰,你嚇壞人家了。」安國公夫人輕聲斥責兒子,和氣的轉向兩人。「你們別害怕,亨泰只是跟你們開玩笑的。」
「娘,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兩位小姐在說什麼有趣的事。」他抱怨著說,若不是為了織雲,他根本不耐煩參加這種三姑六婆的品茗大會。有夠無聊的,還是晏南聰明,寧願陪他父親下棋,也不想如入他。
從一進茗琴堂,他的兩只眼楮就沒有離開過織雲,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和身邊的少女說話,突然好想知道她們談話的內容,這才出言相詢。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織雲,你就說來听听吧。」安國公夫人笑吟吟的說。
眾人又是一陣意外,怎麼安國公夫人可以隨口說出藍織雲的名字?
倒是織雲本身沒受那麼大的驚嚇,向來單純無心機的她,很快將玉徽的話重敘了一遍。
「琴姊姊告訴我,這茶要徐徐咀嚼、體會。先嗅其香,再試其味,不然我會覺得濃苦得像喝藥似的,而喝不出真正的味道。我一听濃苦得像喝藥似的,便不想喝,因為我最怕吃苦了。可是琴姊姊卻勸我至少喝一小口。就這樣啦。」
亨泰听後暗暗驚訝,武夷的岩茶雖然名聞天下,但向來不對女性的口味,多供文人雅士品茗,沒想到織雲身邊的少女居然一聞即知。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她。
在美艷的織雲身邊,她清秀的容顏不起眼得像玫瑰旁的雛菊,然而她充滿智慧和靈氣的眼神,卻無言的訴說著一種內斂的溫柔,像一溪幽柔的綠水拂去他心中的塵埃,使他不由自主的被那張溫婉淡雅的姿容所吸引。
亨泰突然心生奇想,覺得她就像天心岩的大紅袍,門外漢或者會嫌她濃苦如飲藥,但對行家來說,她卻是清芬撲鼻,飲後甘甜且余味無窮,比起賣相十足的龍井、碧螺春更有韻味。
問題是,他是門外漢,還是行家?
這些思緒只在他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同時間他母親的視線也投向織雲身邊的少女,和悅的問︰「織雲喊你琴姊姊,你是藍家哪一房的閨女?」
玉徽不敢怠慢,回覆道︰「我叫孟玉徽,是織雲的表姊,瑤琴是我的字。」
「回稟夫人,琴兒是我故世的妹妹的女兒,自她父親去世,便在我藍家長大。」趙氏解釋道。「她和織雲就像親姊妹般,希望夫人不介意我帶她來赴約。」
「我歡迎都來不及了,怎會見怪?」安國公夫人親切的說。「我就跟你姨母一樣喊你小名好了。琴兒,你識得這味茶?」
「是。去年表嫂娘家曾送來一斤天心岩的大紅袍,玉徽因此才識得。」
「不簡單。」她環顧了一下室內,看得出在場的眾女眷沒幾個知道這茶名的。「你覺得這茶如何?」
「活甘清香。」
「這四字怎麼用?」
「茶湯色澤如春水充滿新鮮活力。茶香聞之令人心脾舒爽。人喉徐飲,口頰留香。
而且據表嫂說,這茶還有消食下氣,醒脾解渴的功效。」
「沒想到這茶有這麼多好處呢。」安國公夫人富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將目光轉向兒子,優雅的揚起嘴角似在嘲弄。
原來大紅袍並不在茶宴預備烹飲的茗茶之列,是亨泰有意為難在座的貴婦名媛,想讓她們吃點苦頭,才故意命人烹煮。只是沒料到竟然遇到行家。
「織雲,你要是不想喝,就別喝。」安國公夫人看見織雲苦著一張臉對著茶杯,體貼的建議,立刻贏得她眉開眼笑的感激。
真是個天真沒有心機的女孩呀,從她臉上的表情便可以看出她所有的情緒。這令安國公夫人深思起來。
丫鬟重新換茶葉,泡第二壺茶。
接下來的龍井、梅片和毛尖都是常喝的茶種,亨泰听女眷們陳年老辭的贊語大感不耐,以眼色向母親示意。
安國公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耐性有多少,再次轉向藍家的座位。
「我听說織雲的刺繡十分了得,有應天府第一的稱譽。」
「夫人過譽了。這是大家不嫌棄。」趙氏心里既驚又喜。喜的當然是女兒的才能連安國公夫人都知道,驚的則是何以安國公夫人一再針對織雲垂詢。任是她想破頭也不明白。
「我看是藍二夫人太客氣了。陶夫人是我表姊,她曾將織雲的繡品拿給我看過,端的是繡工精致,色彩鮮艷,不論是花鳥、人物、山水,都栩栩如生。最吸引我的是布局新奇,還在繡好的市面修飾顏色,使得繡件更添才氣,超月兌了繡匠的境界,且逼成名的畫師。」
被這麼一贊,藍家人都與有榮焉,織雲自己也覺得飄飄然。可是,這不全是她的功勞呀,琴姊姊應該也有一份。
于是她與高采烈的說︰「夫人這麼夸獎,織雲真是不敢當。其實若沒有琴姊姊先為我畫好底稿,又幫我潤色,我的繡件也沒辦法像夫人說的這麼好。所以,該被夸贊的還包括琴姊姊呀。」
安國公夫人听了一怔,心里百感交集,她這生還沒遇過個性如此耿直的人。把別人的稱贊毫不吝惜的分享給姊妹,即使她說的話是千真萬確,但一般人遇到這種事,總忍不住心生貪婪,將所有的贊譽往自己身上攬,哪像她這樣往外推的?她對織雲如稚子一般的純真感到不可思議。她微笑的模樣宛如不知人間險惡的單純孩子,好像事情本來就該這樣。這孩子,真教人打心眼里的喜歡。
另一方面,她對玉徽的好感與時俱增。
她本身也是多才多藝,所以當年才能月兌穎而出,被喜好文藝的夫婿一眼相中,選為終身伴侶。夫妻兩人由于性情相投,婚姻生活恩愛無比,唯一的遺憾是夫婿生來體弱,兩人膝下只有一子,偏這兒子眼高于頂,要他娶房媳婦,他開出的條件比皇帝選秀還要挑剔百倍。既要人美,又要有才藝,還要言語有味,與他夫唱婦隨。幾年挑下來,應天府里的世家名媛竟沒一個能入他的眼。
對這一點,她心里雖有埋怨,對兒子並沒有太大的責難。只因為兒子像足了夫婿,愛好文藝的他是寧缺勿濫,她這個做母親的,又何忍委屈他?
好不容易他動了心,因為一曲琴音而相中織雲。可她怎麼看,織雲的美貌雖是及得上兒子的標準,本性更是善良純美,但論其才藝,只怕正如晏南所說,限于女紅及操持家務而已。
反觀她的表姊玉徽,從她淡雅得宛如畫家筆下仕女圖般柔和的臉顏散發出的貞靜婉約氣質,及能一語道出大紅袍這味茶的特點,再印證織雲的話,足以證實玉徽是位深具才華的女子。
雖然她並沒有絕色的容顏,可是那份超月兌出美貌的才藝使她像上等的美玉值得識貨的行家珍藏呀。
她看向兒子,發現他眼露困惑之色的注視玉徽,知道聰明的他,也像她一樣察覺到玉徽皮相之內的美麗。只是這番覺悟,還不足以促使他做出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