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愉悅的搖動手中的折扇,仿佛也將滿紙的松濤山色給搖動,微笑的對身旁著花紋織錦袍、氣度雍容瀟灑的男子道︰「晏南,幸好你找我出來,不然我還在家悶坐呢。誠如你說的,鐘山的春景足以今人忘憂,我的心情好多了。」
被稱馮晏南的男子微眯著細長的鳳眼笑了起來。「亨泰,我看不是鐘山的春景令你忘憂,是只要能離開安國公府,表姨母關愛的眼神照看得到的地方,就足以令你忘憂。」
懊惱于被人看穿心事,亨泰惱怒的瞪他一眼。「你這話可是對鐘山的侮辱。如果你不覺得鐘山的風景好,為何提議到這里來?」
陶晏南挑了挑左眉,眼里閃過一抹詭譎。「我是認為鐘山的風景很美,但我剛才的話也沒錯。還是你否認這幾日的心情不好跟表姨母無關?」
「嘿,你不但明知故問,還挺愛追根究柢的。」他搖頭嘆息。
晏南只比他大一歲,心思卻縝密得仿佛大他十歲不只。一雙眼楮銳利如刀,精明如鷹,怪不得能將陶家的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穩坐南京第一首富的寶座。
「亨泰,不是為兄的喜歡明知故問、追根究柢,而是體諒到你滿月復的憂郁,特地洗好耳朵等著听你傾吐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愁緒呀。你可要把握機會,接下來幾天我會很忙,可沒時間听你訴苦。」晏南搭著他的肩,戲謔的回他,把亨泰弄得哭笑不得。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確是有一肚子的苦水想找人吐一吐。
他示意身後的隨從和護衛離遠一點,免得听到他們的談話,與表兄把臂走進植滿櫻花的小徑。
在晏南邀他到鐘山踏青時,亨泰其實就有找他說心事的打算。晏南與他從小一塊長大見多識廣,口風又緊,向來是他吐苦水的對象。當然,他也知道晏南之所以會來找他多半是奉母親之命,要不然他這個大忙人哪有空陪他這個公子哥兒游山玩水呀!
他逸出沉重的嘆息,晏南也不催他,逕自瀏覽風光。
鐘山又名紫金山。遠在唐代就與廬山、衡山、茅山並稱為江南四大名山。風景隨時序交替,因季各有特色,加上佛寺林立,因而成為應天府著名的游覽勝地。
晏南向來對鐘山情有獨鐘,他家的祖墳就位于鐘山東麓,早在他祖父那代便在祖墳旁蓋了一間別墅,以利族人掃墓、守墳、靜修。故而他對東麓的景致十分熟悉。
靈谷寺是這附近最富勝名的佛寺,本名開善寺,原建于梁武帝時候,但在洪武十四年太祖為興建孝陵,就把開善寺從鐘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遷到東麓,並改名為靈谷寺。
只是他們今日要去尋幽之處並不是靈谷寺,穿過這座櫻花林,有一座禪寺。這座禪寺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但傳說是應天府十大富豪之一藍家的發跡處。
話說大約在百年前,藍家的先祖為這座禪寺的禪師所收養,從師父那里習得一身精湛的素食料理本領。靠著這份本領建立了藍家第一家菜館,藍家的後人便是根據先人奠定下的基礎,一代一代的打拚,才有今天的風光。一直到現在,藍家仍穩佔應天府餐飲業的龍頭老大,這使得許多從事餐飲業這行的人每逢初一、十五使到禪寺進香,希望佛祖也能保佑他們有藍家的好運氣。
想到這里,晏南忍不住竊笑。這些人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想想禪寺的住持是誰,禪寺的供奉者又是誰,憑什麼認為被供在禪寺大殿的佛祖會保佑他們!
說起如來禪寺的住持可是大有來頭的。他在二十三年前不顧家人的勸阻,毅然出家的傳聞。仍是應天府居民茶余飯後的話題之一。
晏南對他並不陌生。依照傳言,明心禪師的出家與陶家頗有關系。
明心禪師俗家姓藍,是應天府餐飲業的龍頭老大藍家的老五。他與陶晏南的姑姑陶雪清自幼青梅竹馬,雙方父母約定在陶雪清滿十六歲為他倆完婚,誰知陶雪清在過十六歲生日的前一晚突然得了急癥,拖不過三日便香消玉隕了。據說,明心禪師便是在傷痛之余,看破塵世問的無常,決定出家。
藍家兩老舍不得愛兒吃苦,執意要他在如來禪寺修行,並將禪寺附近的土地買下,為他建立了一個不為外人打擾、衣食無缺的清修淨地。
所以說,如來禪寺供奉的佛祖如果要庇佑誰,也是藍家人嘛。怪不得藍家的生意越做越好,不只是與餐飲相關的行業,在藍家老大的領導下,藍家兄弟跨足各行各業,尤其是織錦的制造和買賣,藍家老二經營的織雲坊儼然成為南京雲錦的代名詞了。
織雲,這名字實在是……正當晏南想得出神,一陣清風迎面撲來,將櫻花樹上粉女敕的花瓣搖了下來,繽紛如雨,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目光痴痴的遙望林蔭深處,逸出一聲輕嘆。
「晏南,我才開口說了幾句,都還沒提到正題呢,你嘆什麼氣呀?」亨泰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記,好笑又好氣的睨視表兄難得的心不在焉。還說陪他出來散心,自己倒發起呆來。
晏南很快回過神,俊臉泛起一抹難得的紅暈,避開表弟探究的眼光,故作不經意的問︰「你剛才說了什麼?」
「嘖嘖,你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亨泰伸手模了他額頭一記,好奇的眼眸里滿是驚訝。「沒發燒呀。我說晏南,你到底怎麼了?從走進這座林子後,你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我看也別先听我吐苦水了,咱們先听你的心事吧。」
「我沒心事。」他深沉的一笑,神態已恢復自若。「亨泰,如果你不想說,我是可以不听的。」
「咄!敝不得別人都說你目光如鷹,笑臉如狐狸,才一下子就把事情撇得干干淨淨。
你不想說就算了,你這人向來心機深沉,沒人能知道你在想什麼。」
「別把我說的這麼可怕嘛,表弟。」晏南伸手用力摟了一下他的肩。」
「少來了!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像什麼!」他拿合起的折扇拍開肩上的手,神氣的睨視他。「總有一天你會求我听你的心事,我告訴你。」
「呵呵,我好期待喔。」
亨泰拿晏南賴皮的笑臉沒轍,只好以一個聳肩表示他的無所謂。清朗的眸光跟著被頑皮的清風卷在半空中玩的稚荏櫻蕊盤旋,胸中的塊壘化作幽幽嘆息從厚薄適中的美好朱唇逸出。
「晏南,其實我是羨慕你的。你就像只大鷹般,隨時可以振翅高飛,我卻是一只被豢養的豹子,明明有天賦的才能,卻被金籠子困住不得自由。」
晏南失笑。「敢情你將富麗堂皇的安國公府當成金籠子了?那表姨母算是什麼?你的馴獸師嗎?」
「晏南,我不是在說笑。」亨泰板起臉來。
「我知道。」他一點都不意外的回答,意味深長的注視著表弟。
身為安國公獨子的楊亨泰生得玉面朱唇,頂上以寶石裝飾的金冠將他俊朗的五官襯出無與倫比的尊貴氣質。比一般的江南人要壯碩些的瘦長體格,在織雲坊的師傅以上好手工裁剪的藍底四合如意紋錦袍裝飾下,更顯得玉樹臨風。加上顯貴的家勢,無怪乎安。
柄公府的門檻都快被應天府有名氣的媒婆們踩爛了。
對于表弟的「好運」,晏南一點都不羨慕,反而有些同情,同時明白這也是他郁悶的部分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