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我家小姐很堅強的,她不是愛哭的孩子。」
聞言,他想了一下問︰「彥生,你不討厭她嗎?」
她又搖頭,反問︰「你呢?你為什麼討厭她?」
「因為她是大小姐,我討厭大小姐。」
「她一出生就是大小姐,這也不是她能選擇的。」小孩子討仄人的理由還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因為她是大小姐?他的意思是,假如她是窮人家的女兒,他便會喜歡她嘍?
「我知道,不過……她跟我大娘都是大小姐,我就是討厭她。」
聞言,姚沐月一怔。因為她跟方惜都是大小姐,所以……難道他討厭她、不想娶她,就是因為她的出身與傅家大夫人相似?
她知道香月夫人因為顧忌自己的出身,在傅家一向低調沉潛,即使傅家老爺非常喜歡她,她也從不因此拿喬、擺架子。
可雖然她是如此的委曲求全,方惜還是不肯放過她,不止時常言語譏諷她,還默許一干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僕負刻門對她無禮輕慢。
……難道說傅天抒討厭她,是因為覺得她也會像方惜那樣對待他娘?他擔心她是個欺負婆婆的惡媳婦而不想娶她嗎?。
「我家小姐跟你家大娘雖都是大小姐,可她們一點都不一樣。」她說。
「哪里不一樣?」他不以為然地道,「姚沐月驕傲得很。」
「那是因為你待她也不好啊。」她直言道,「如果有一個人總是給你臉色看,不管你如何試著親近都不被接受,你也會生氣吧?」
真是的,她干麼跟他說這些?他不過是個八歲的毛孩子,而且……她根本不該在乎他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因為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喜歡上他。
暗天抒沉默了一下,神情十分認真。「你說的是真的?」
「……嗯。」他認真的眼神讓她有一瞬間的分神。
「那好吧,我以後會對她好一點。」他語氣肯定。
她楞住,驚疑的看看他。他剛才說什麼?他以後會對「姚沐月」好一點?
「真……真的嗎?」她不免驚訝懷疑。
他直視她的眼楮,眼神誠懇,「真的,因為我相信你的話,你說她跟我大娘不同,我就信她真的跟我大娘不同。」
迎上他那澄澈而專注的目光,姚沐月反而楞住了。
她真想不到他會有這麼坦率的一面,她一直覺得他一出娘胎便注定是個瞥扭的人。
「天抒,你……你跟我想的不一樣耶。」她忍不住盯著他的臉瞧。
他眨了眨眼楮,一臉疑惑,「跟你想的不一樣?不然你以為我怎樣?」
「呢……我是說……你不像那些大少爺那樣目中無人、傲慢自大啦。」她咧嘴笑笑,「我只是染工的兒子,你居然不嫌棄我,還把我當朋友,我……」
「我跟你一樣啊。」他打斷她的話,臉上有著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深沉憂郁,「我娘親曾是舞妓,我同你一樣出身低微。」
看著他那眸中的愁郁,她的心一緊,霎時懂了,一切都是階級及身分從中作梗。
面對柳彥生時,傅天抒覺得柳彥生跟他是同一陣線、同一個世界里的人,因此他喜歡柳彥生,卻討厭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嬌寵著的她。
在他那小小的內心里,竟有那麼多她從前不知道的憂愁及憤怒。
想著,她不覺同情起他來……不,不行,她干麼同情他?她難道忘了他是怎麼對她?又是怎麼縱容花散舞糟踢她、欺負她嗎?
正懊惱著,姚沐月忽地發現傅天抒湊近她,並緊盯著她,她嚇了一跳,倒退兩步。「你干麼?」
暗買抒微皺著眉,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我一直覺得你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原來……你長得跟姚沐月很相像。」
「嗄?」她陡地一驚。糟糕,她被識破了嗎?!
雖然只是個孩子,但畢竟是姚家的閨女,向來也是不輕易拋頭露面,所以文成塾里除了見過她並知道她身分的夫子外,其他人並沒發現她就是姚沐月。
至于香月夫人那邊,她也央求娘親絕不可透露半句,加上她以為傅天抒不過是個孩子,平時也難得正眼瞧她一下,而她又換了發式、衣服,他應該不會識破她的身分,沒想到……
「你們家跟姚家有親戚關系嗎?」傅天抒好奇的問。
「沒,一點關系都沒有,大概是……」她努力的想了個答案,「大概是因為我跟小姐從小一起長大,所以……總之不只你啦,很多人都覺得我跟小姐長得有點像。」
她暗自祈禱他能相信並接受她這個回答。
「果然,不止我這麼說……」他一笑。
見他暫時相信了她的鬼話連篇,她不禁松了口氣。畢竟是個單純的孩子,不難騙,不過話說回來,她又能瞞他多久呢?
時光匆匆而過,姚沐月己在文成塾待了四年。
她以柳彥生的身分跟傅天抒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也因為柳彥生,傅天抒不再那麼厭惡姚沐月。
其實兩人雖每天同席學習,但她能以姚沐月的身分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偶爾在綢緞莊見了面,也是匆匆一瞥,很少真正打照面,不過她听覺得出來,他是真的沒那麼厭僧她了,而這都拜「柳彥生」所賜。
然而這近一年的時間,傅天抒幾乎沒跟香月夫人到鋪子來,她想,他大概都快忘了姚沐月的長相了吧。
也是這一年,她娘親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她妹妹沐春,雖說她爹娘還殷盼著月復中孩子是個男孩,而她雖知道真相,但不能說。
這一天,她陪著大月復便便的娘親來到菩提寺上香祈福,她記得,她便是在這一天遇見那托缽僧。
一如那天,娘親給了她十幾文錢,讓她到寺外布施給那些可憐人,她打算分了錢,以僅剩的一文錢買兩個菜包子,心里忖度著,買完包子只要一回頭便能遇見那托缽僧。
她想,若再看見他,她一定要好好感謝他給了自己重生的機會。
買了菜包子,她一回過身,看見的卻不是那年遇見的托缽僧,而是兩名衣衫檻樓的小乞兒。
那兩名小乞兒,一個與她年紀相仿,一個大概只有六、七歲,兩人正望著包子攤上那冒著熱氣的蒸籠,猛吞口水。
見狀,她毫不猶豫的將手上兩個菜包子遞上,「拿著吧。」
兩名小乞兒訝異又懷疑的看著她,不敢接過。
「你們拿去分了吃吧。」她抓起其中一個小乞兒的手,將那用油紙包著的菜包塞進他手里。
「是……是真的嗎?」那約莫六、七歲的小乞兒眼楮發亮的看著那熱騰騰的包子。
她一笑,模了模他的頭,「是真的,快吃了吧。」
「姊姊,謝謝你。」兩名小乞見原本悲苦的臉上綻開了笑顏,連忙一人分了一顆菜包,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
就在這時,姚沐月听到香月夫人的聲音傳——「沐月——」
她循著聲音望去,看見的是香月夫人及傅天抒。傅天抒手里抬著一只籃子,看來也是陪他娘親來上香的。
這跟她原本預期的不一樣,她以為自己會再遇上托缽僧,可托缽僧從頭至尾都沒出現,反倒讓她遇上了傅天抒跟他娘。
姚沐月微微彎腰欠身,「香月夫人,您好。」
香月帶著兒子走了過來,眼里滿是笑意,「沐月,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沐月將包子讓給兩名小乞見的一幕,她全看在眼里了,知道自己的未來媳婦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悲天憫人的胸懷,她既欣慰又歡喜。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香月問。
「我跟娘來上香,娘正在寺里求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