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青梅竹馬,不要為這種小事……總之,喜帖已經發出去……會被人笑……謝李兩家的面子……嘉元,就算謝媽媽求你,這件事……」
我無緣的前準岳母按著我胳臂,在我耳旁苦口婆心的嘀咕,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說到後來的軟弱模糊,我的臉色也越發的難看。
這種事我若不計較,還是男人嗎?難道我真要當琍嬛肚里孩子的現成老爸?
好吧,就算我肯忍氣吞聲,琍嬛也未必肯改變初衷!
「謝媽媽,」我的口氣是夾雜著苦澀的無奈。「如果琍嬛是被人強暴,我二話不說的馬上娶她,但她是——」
「我知道這件事是琍嬛的錯。」謝媽媽急急的打斷我的話。「但,是人就會犯錯,看在謝媽媽和謝伯伯的情分上,你原諒她一時胡涂吧!」
我原諒她一時胡涂?問題是她根本不像一時胡涂的樣子!一口氣梗在我喉頭,氣得我說不出話。
琍嬛一副事不關己的坐在沙發里,臉上沒有一絲的懊悔和歉疚,平靜的眼眸里反映出的是嫌惡——好像比我還對謝媽媽的死求活賴感到厭煩!
我看她旁若無人的伸長手模向茶幾上的點心盤,拈了塊玫瑰糕進嘴里,另一手拿起白底小藍花圖案的骨瓷茶杯,就唇啜飲里頭的花草茶。
見我的眼光盯著她不放,琍嬛朝我揚了揚描畫得十分美麗的柳眉,斜睨向我,好像在問是不是也有興趣來塊玫瑰糕。
現在是什麼時候?喝下午茶的時間嗎?
一種怪異的荒謬感淹沒我,胸臆間被一種好氣又好笑的情緒塞得滿滿。我不明白自己來這里做什麼。是因為謝媽媽的一通電話,我便拋下繁瑣的公事,趕到謝家姐妹的公寓。除了得到謝媽媽無理性的懇求外,就只有琍嬛不在乎的態度對待。
我為什麼要自討沒趣?
那晚琍嬛給我的打擊還不夠嗎?
回想起我當時的孬樣,連我自個兒都不敢恭維。我簡直是嚇壞了,震驚得失去反應的能力。琍嬛在嘆了口氣後,以一種對小動物的悲憫眼光看著我,搖搖頭便起身離開。我卻像虛月兌般無法動彈,連生氣都不能。
我一直想,一直想,像被一道方程式給難住,想破頭都解不出來。
琍嬛怎麼會懷孕?我們又沒有……
我當然沒白痴到以為男人和女人手牽手,吻吻臉頰就會讓女人懷孕。雖然沒有過性經驗,性知識倒知道不少。只是太意外像琍嬛這樣的女性——和我同樣出自家教甚嚴的書香門第,怎麼會背棄未婚夫懷了別人的孩子?
我當然也想過她的懷孕會不會是被人強暴,可是琍嬛的態度一點都不像。跑來要我解除婚約的架式,從容、篤定得彷彿這只是件例行公事。甚至在宣布她懷孕時,也不見一絲羞慚,而是天經地義的坦然。
這太不像我認識的琍嬛了。
如果她是那種對性解放狂熱的女性,我不至于會這樣震驚。問題是,琍嬛一直以來都給人端靜貞潔的印象,她的私生活一向不隨便。再說,我也不曉得她另有追求者。那麼孩子究竟是怎麼有的?跟誰有的?
一整晚我為這事苦惱,隔夜還要頂著貓熊般的黑眼圈去上班。
我在忙碌的公事中,暫時將琍嬛丟給我的大意外拋到一旁。下班後,我累得不省人事的倒頭大睡,直到另一個黑夜白天過去,我才有余力重新回想整件事。
我承認自己不是愛情專家,從小就是資優生的我,滿腦子都是科學理論,對異性向來很少注意。三度跳級升學,使得我和同學的年齡頗有差距,無法融入正常的社交圈中。
我將全副心力投注于爐業,大學修雙學士,暑假期間又到電腦公司打工。服完兵役後,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攻讀碩士及博士,期間我還寫程式為自己賺生活費。眼里、腦里、心里,堆滿數字與符號,鎮日周旋在O與1之間,要不是這副血肉之軀,我簡直成了一具電腦。
回國後,我受學長邀請,進入他家族名下的電腦公司。一開始便受到重用的我,一頭栽進繁忙的工作中,還要找時間在快速變化的資訊領域里充實自己,有時候連回家省親的時間都沒有,遑論是和女往。
雖然有好幾位女同事對我表示過好感,但我實在太忙,沒時間和她們培養感情。或許是這樣,當父母要我和同在台北工作的琍嬛交往時,我幾乎沒有考慮便同意了。
謝家和我家比鄰而居,我和琍嬛僅差一歲,說得上是青梅竹馬。我曾是她的免費家教,兩人還算談得來,加上琍嬛就像我記憶中一般可人,我們的相處有如親人般融洽,所以在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不到半年,雙方父母便要我們訂婚。
一切都是這麼水到渠成,反正婚禮事宜都由老人家一手包辦,我們只要負責出席就行。
母親在我公司附近蓋好的新大樓,買下一間公寓,做為我和琍嬛的新房。配合公寓需要裝演的時間,將婚期訂在訂婚後的三個月。
然而,當所有人都興奮的期待這場婚禮,琍嬛卻懷孕了,而且孩子不是我這個準新郎的,這件事將引爆出多大的一場丑聞,我已經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李謝兩家在新竹也算是名門高第,怎麼丟得起這種臉?老爸老媽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氣得腦溢血?
我沒有勇氣面對,甚至向任何人提這件事。不得不承認,盡避在專業領域里我是個人才,但在男女情事上,我卻是個白痴。工作于是成了我的龜殼,我想裝作不知情的繼續過我的日子,看看事情會不會自己解決,但情況只有變得更糟。
琍嬛在我龜縮期間,打電話給她父母。謝媽媽氣急敗壞的趕來台北,電召我到謝家兩姐妹的公寓商量。
「媽,姐犯的可不是小錯,這種事是男人都嚥不下。你不能欺負李哥哥善良老實,就要他委屈自己接受姐和她肚里的孩子。」琍嬛的妹妹琍妏的聲音冷冷的飄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幾乎忘了她的存在,其實她一直待在客廳,只是我一來便被謝媽媽纏住,沒心情注意她。沒想到為我說公道話的人竟然是她,我不由得感激的朝她看了一眼。
琍妏回我一個淺笑。她小琍嬛二歲,個性較活潑,目前在研究所攻讀歷史。她向來待我和氣,盡避與我踫面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琍妏,你怎麼不幫姐姐,反而幫著……」謝媽媽氣惱的對她說。
「媽,我是幫理不幫親。李哥哥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忍心委屈他嗎?姐是在和李哥哥訂婚後,才跟別人亂搞,這件事怎麼說都是我們對不起他。」
「琍妏,你給我住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余地!」謝媽媽臉色鐵青的吼著,瞪得琍妏氣憤的別開臉。
「嘉元,你倒是說句話。我知道謝家沒立場苞你做這樣的要求,但是請你體諒你謝伯伯身體不好,他要是知道這件事,鐵定會被氣死。何況這事丟臉的不只是謝家,你們李家也臉上無光呀。我會叫琍嬛把孩子拿掉,絕不讓你受委屈。」
「媽,我做的事我會負責,你不要為難嘉元。」琍嬛終于開口說話,一雙清冷的眸子泛著濃濃的不悅。「再說,孩子我不可能拿掉……」
「你說什麼?」謝媽媽氣得跑到琍嬛面前,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琍嬛吃痛的偏過臉,捂著被打腫的臉頰。
一股深海般的沉寂迴漾在室內,使我們四人的喘息聲變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