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種只管工作、與世界月兌節的閉塞分子,她深知自己的優點在哪里,也懂得在不同的場合做出合宜的打扮,剛剛才坐下沒多久,點的調酒都還沒送來,就已經有人過來搭訕。
可惜的是那自以為帥氣的輕佻言行、以及直往她領口看去的明目張膽,讓她完全倒足胃口,將那個人打發掉之後,她默默地把襯衫的第二顆鈕扣扣了回去。
然後,在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里,除了自己付錢的那一杯飲料外,她另外喝了兩杯免費的調酒——還不包含被她拒絕的部分,跟六個或七個男人小聊了一下,忙到連上洗手間的時間都沒有。
她該高興,因為她證實自己「寶刀未老」,即使在這種熱鬧年輕的環境里也大受歡迎,更處于挑選人的優勢,而非被人挑剔的劣勢,但她的心情卻依然是低落的,香甜的調酒喝進嘴里反而像是在喝悶酒。
因為……她好寂寞。
靶慨倏涌而上,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泰然自若的假像,紀向曉突然覺得冷,下意識地想環緊臂膀,是長年習慣的自制讓她沒這麼做,她很清楚,那全是心理因素在作祟。
將一間萬人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又如何?美麗干練又怎樣?她的身邊沒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護著她,可以讓她盡情傾訴今晚所受到的不平遭遇,她依然得獨坐吧台,在人群之間尋尋覓覓。
「一個人?」有人接近了她的領域。
紀向曉抬眸望去,看到剛剛對她放電的那個男人,長相不賴,一身時尚雜志里的流行穿著,卻和之前來過的人一樣,他們像是從同一間工廠出品,一樣盲目地追尋潮流,臉上都掛著不知人間疾苦的傲氣自滿。這就是年輕,年輕到她覺得自己像在跟小弟弟說話,忍不住就想說教。
她以為自己做得到不管其它,只要外表還看得上眼,就可以縱情和對方大玩男女游戲,但應付過幾個人之後,她完全感受不到調情的樂趣,只覺得煩,所以剛剛她才會把眼神別開。
原來,行事理智明快的她,心里還是存在著一塊充滿粉紅色泡泡的小天地,她不僅是單純的外貌協會,更渴求一個能讓她心頭顫動的對象出現。真是的,她還以為自己早已過了那種不切實際的年齡了。
「差不多要走了。」她半是禮貌、半是自嘲地輕扯了下嘴角,準備買單走人。
明天還有早餐會報要開,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倒不如帶著微醺的酒意早點上床安眠,天曉得,她平常的休息時間已經夠少了。
「待了一晚上沒交到朋友,不覺得有點可惜嗎?」男人不想放棄,看得出他對自己相當有自信。「我們那里有一群朋友,可以玩得很開心,過來坐一下嘛。」
「不了,謝謝。」紀向曉依然拒絕,因為沖動進行的實驗決定到此劃下句點。
男人鍥而不舍地又勸了幾句,結果還是說不動她,他的臉都快垮下來了。
「這……我老實說好了,」男人瞄向同伴處,硬擠出僵硬的笑,音量壓得極低。「其實我是跟朋友打賭能不能約得動妳,就當幫我一個忙吧,妳只要跟我過去一下,很快就好。」
紀向曉輕眨了下眼。經歷過那位汪董的洗禮後,這回被人當賭注,生氣倒不至于,她只為這群沒事找事做的年輕人感到無奈及可笑,這行徑挺幼稚的。來者皆拒的她成了一種挑戰,可惜的是,她一點也不想奉陪他們的游戲。
「願賭服輸。」微笑地丟下這句勸誡,紀向曉盤算著要怎麼優雅地下高腳椅,逼近的身影卻把她的去向完全堵住。
「妳一定要這麼跩?」男人拉不下臉,口氣變得凶狠。「就這麼一點小忙妳也不肯幫?看別人出糗很有趣是不是?」
紀向曉不悅地蹙起眉頭。是怎樣?先來一個汪董,最後再來一個不懂得適可而止的年輕小毛頭,老天爺打算在今天讓她對男人徹底死心就是了?
忍住想用細尖鞋跟踩他的,紀向曉旋轉座椅背對他,傾身探向吧台準備呼喚幫手。
有勇無謀不是她會做的事,單獨來到夜店就要懂得保護自己,這也是她選擇坐在吧台的主要原因。她正要開口請酒保解圍,卻有一抹男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跟你過去如何?我想,我應該會比這位小姐更受歡迎。」那語調之輕松愉悅,彷佛對他們之間的僵局毫無察覺,偏偏他話里的意思又像是知之甚詳。
「你誰呀你……」
這人會被揍——這是紀向曉腦中最先閃過的想法,回頭果然看到有個人被那男人揪住了衣領,來不及看清妄想英雄救美卻惹怒對方的人長什麼模樣,她忙著又探向吧台找人幫忙,好讓英雄別當場變成狗熊,誰知道叫喚的聲音都還沒喊出口,劇情就急轉直下——
「啊、是你!」糾纏她的那個男人突然發出驚喜的低喊,接下來就什麼聲音也沒有。
怎麼了?紀向曉再度轉頭,看到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地走回他們的桌位,不禁一愣。
雖然視線不明再加上有點距離,她實在看不太清楚他們的表情,但從他們那群人接連站起的動作,大概可以推敲得出來,那是熱絡歡迎而不是想要群起圍毆。
他們是舊識嗎?紀向曉一邊推測,一邊不忘留意他們的狀況。
看出他沒有危險,怕拖累別人的擔慮總算卸下,受夠這一切的她只想趕快離開。但……丟下幫她的人就這麼一聲不響地走掉,好像又有點說不過去,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坐在原位。
等了一會兒,那個人終于過來了。
面對吧台的紀向曉不著痕跡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等到可以清楚看見他的模樣時,她的心猛然一跳——天吶,這個人完完全全是她喜歡的女乃油小生類型啊!
不同于那些過度裝扮自己的潮男們,穿著淺色襯衫及牛仔褲裝扮的他顯得簡單利落,高而不過分魁梧的精瘦體格,再加上帶著淡淡笑容的斯文五官,白淨得像是這間夜店里的異類,但或許是他自若的姿態,又或許是他從容不迫的氣質,融在其中完全不顯得突兀。
這是紀向曉今晚第一次心跳加速了起來。
他會怎麼對她開口?不會一開口就害她幻想破滅吧?察覺自己竟像個小女生,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忐忑了起來,她不由得好笑。真是的,這男人看起來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毛頭,就算是她的菜又如何?看看養眼就算了,難不成她還真期待有什麼後續發展嗎?
腦袋雖然很理智地分析狀況,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緊張急跳,假裝不知道他的接近,專注地把玩著手邊早已空掉的酒杯。
男人來到她身旁,對于她剛才偷偷打量的視線全都了然于心,見她此時故意不看向他,俊臉浮現慵懶的笑容。
「如果我說要妳請我喝杯飲料,妳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敲詐?」他沒坐上椅子,而是悠閑地靠著吧台,淡淡地冒出一句。
沒有虛情假意的「妳還好嗎?」,也沒有什麼老套的開場白,就這麼直言不諱地要她請客?紀向曉訝異地朝他看去,他挑眉揚笑,那雙閃爍光芒的黑眸中清楚寫著,他要的不只是一杯酒的謝禮,還有隨之而來的深入認識。
紀向曉先是一怔,然後輕聲笑了起來,那是打從心里發出的愉悅,笑得她身體輕顫。這個人真有趣,連勒索都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卻又一點也不會讓人反感,反而覺得他夠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