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為了什麼?好疲累的感覺。
她沒有告訴父親或醫生,她只想躺在床上閉起眼楮,讓死神將她吞沒。她的生命早在嫁給郭威翔的那天,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活著的只是具機械化的行尸罷了,為了承受苦難,做為她懦弱地向命運屈服的懲罰。
若不是惦念著唯一的女兒,不甘心讓郭威翔得到一切,她很可能早就自殺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意念,是見到女兒,把她所有的財富留給她。
這大概是她唯一能補償她的。
雅淳的眼光視而不見地瞪著電視畫面。她唯一有興趣的電視新聞報導早就結束,今天沒有他的新聞,雅淳感到有些失落,仿佛等待了一整天的樂趣都被剝奪
苞他待在同一個城市,心里有種莫名的興奮,好幾次她想到立法院門口踫運氣,最後都被自己給阻止了。她這是做什麼?像個追逐偶像的熱情歌迷?
不,她早過了那個年紀。
有人說,再熱烈的情感,都禁不起歲月的風霜而漸漸冷卻。雅淳不明白,何以她會讓年少時驚心的熱戀,一直在心里燃燒,不因嚴苛的生活而化為冷灰?
但他是值得的!苞他在一起的那幾個月,是她的生命里最絢爛。最有意義的一段時日。她從未懊悔過與他戀愛,當他在她身體里撒下他的種子時,她又是懷著怎樣虔誠的心情。她感激上蒼讓她替他生下一個女兒,唯一的遺憾是沒讓他知道他和她共同創造了一個生命——一個愛情結晶。
她好想看看他們共有的女兒。
雅淳模索著胸前的照片項鏈,里面有張她要求父親在女兒出生時拍下的嬰兒照片。她憐愛地撫著相片里仍閉著眼的小臉,她無法告訴任何人她有多愛她,每天都要把相片貼在胸口才睡得著覺。
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嬰兒了。雅淳顯得有些悵然。
明年二月一日就是她滿二十五歲的生日,比她生她時還要大了好幾歲。她若知道自己有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會願意來見她嗎?
雅淳陷入忽悲忽喜的情緒里。她想像著女兒的容貌,是像自己多一點,或似那人多一些;想像著女兒或許會對她產生的怨恨;想像著她是否會願意見她。
她撫模著瘦削的臉頰,眼中充滿淒楚。
她好希望父親能在她開刀前,將嘉綺帶來。
後天就要開刀了,爸爸一定要帶嘉綺來。她或許再也不會醒過來,她想帶著對女兒的記憶,投入死神的懷抱。
雅淳的情緒非常沮喪,她想關掉電視機,又怕滿室的冷清會逼瘋她。交握住兩只手,看著它們冰憐的打顫,雅浮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病房外的小客廳傳來交談聲,雅淳猜想或許是父親來看她了。她報作起精神,不願讓年邁的老父見到她臉上的失魂落魄。
想到這個字眼,雅淳苦澀地彎起唇角。她的魂魄始終陷在二十多年前的舊夢里,那個有他為伴、充滿歡笑的熾熱夢境里。
輕悄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等到雅清回過神來,抬頭看時,心里的那抹恍愧幾乎讓她以為是年輕的自己從記憶里向她走來。
年輕光潔的鵝蛋臉上有著一抹興奮的紅暈,柳眉下的杏眼氯氟著一層霧氣,濕漉漉的仿佛隨時都要下起雨來。她的小嘴粉潤紅嫣,朝她張了張,喝嚅著無聲的言語。
不知為什麼,雅淳的心絞扭似的發熱發疼,眼眶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也學著對方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說……」似從遙遠的過去。又像是伸手可觸的現在傳來的聲音,擊中雅淳的心。「你是我的母親。」像珠王落盤,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向雅淳,心靈陷入悲歡更加的混亂情緒中。她順著本能,朝年輕的自己伸出雙手乞求,娉婷裊娜的嬌軀不假思索地投向她,將滿臉的濕氣沁入她薄棉的睡衣里,輕呼出一聲她魂索了二十幾年的親切呼喚︰「媽……」
棒天下午嘉綺便開始訪年假,準備到醫院陪伴母親。
中午她和宗佑一起吃飯,對她突如其來的身世改變,宗佑倒顯得很適應。
「我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夢般,」嘉綺疲憊地道,她昨晚一夜都沒睡好。「活到這把年紀,才發現自己完全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
「嘉綺,你別這麼說。」宗佑難得嚴肅起來的表情有著一抹認真。「你還是你,在本質上仍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個母親和外公而已。」
「還有一個不知姓名的名人父親。」嘉綺自嘲道。「昨天我跟媽媽都太激動了,來不及聊起這話題。不過听她口氣,顯然對我的親生父親還有很深濃的感情。」
「我了解這點。我媽第一次跟我說起爸爸的事時,也是那樣。」
嘉綺望著宗佑,突然覺得兩人的身世十分相像。她眨眨眼,不自禁地彎起唇角。
「宗佑,你覺不覺得我們的命運好像?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我會是私生女,有這樣復雜的身世。現在才覺得以前的單純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我們都無法回到從前。」宗佑意味深長地道,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溫熱的掌心里揉搓。「換個角度想,不過是多了人來愛你。關心你、當然,這種感覺是雙向的。你不必感到害怕,因為那沒什麼好怕的。」
「是嗎?」指間的溫暖泛濫向心房,嘉綺滿足地將臉貼在宗佑手上,微笑地道︰「宗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你會失去很多歡笑,人生變成黑色。」宗佑挑挑眉,眼眸浮現出一抹寬慰,自信地道。「最重要的是,等會兒就沒有專車送你到醫院去了。」
嘉綺莞爾,記得柳霎說過,接送女友是男人的義務,這話一點都沒錯。
宗佑送她到醫院,陪伴她進入頭等病房。
雅淳在昨晚見到宗佑時,便對他留下好印象,再度見面,越發覺得女兒的男朋友唇紅齒白,笑容俊朗,令人著迷。
「伯母,我把嘉綺送來了。晚上再來看您。」
「謝謝你,宗佑。你去忙吧。」
宗佑走後,雅淳將早上嘉綺的養父母帶來的居家相簿攤開。
「嘉綺,這是表哥、表娘帶給我的。是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她喜悅地道。
嘉綺知道母親所言的表哥。表嫂,便是她喊了近二十五年的父母。她隋伴母親翻閱相簿,有些照片連她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照的,沒想到養育她的父母保管得這麼好,心里泛起激動的漣滿。
看了近一個鐘頭,雅淳發現女兒的神情有些疲累,便要她躺到床上歇息。
嘉綺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斷斷續續的吵鬧聲鑽進她的听覺,她睜開眼,發現房里只有她一人,于是下床走到和起居室相連的門戶往外矚。
母親披著輕暖的大衣,端坐在起居室的沙發,身邊站著不知所措的特別護士,一名衣著體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前激動地揮舞著手上的文件。
「請你安靜點,這里是醫院。」雅淳面無表情地瞪住他,嬌弱的身軀散發出∼種不容人反對的堅毅力量。她聲音平和地繼續道︰「我說的夠清楚了,有什麼問題,去找我的律師談。」
「雅淳,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中年男子不滿地漲紅臉。「郭家容不下離婚的丑聞!」
「那就容得下養情婦、玩女人這等丑事嗎?」她反諷道。
「你以前不在意……」
「錯!」雅淳嚴厲地打斷他的話,眼光充滿嫌惡。「我不是不在意,只是選擇睜只眼、閉只眼,這全是因為我們的兒子!現在恩平死了,我們之間再無瓜葛,你以為我能容得下你將情婦帶進家里,要我忍氣吞聲地承認你那兩個私生子,讓他們有機會染指我的財產嗎?」郭威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