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去服兵役,雲琵常到軍中探視我,幾乎每天都寫信來。有一段時間她沒來,也沒接到她的信,我心里很著急,擔心她會出事,打電話去她家又沒人接。」想到那段往事,正平心里泛起一陣感傷,雲琵對他的深情,他此生難以回報。
「發生了什麼事?」映竹心中興起好奇。
「一個月後,我才又接到雲琵的信。她在信上提到她生了一場大病,但已經好多了,要我別擔心,還說等她病好後會再來看我。于是我毫不懷疑地又等了三個月,她仍是每天寫信給我,教我一點疑心都沒有,直到……」正平愧疚地垂下頭,若不是他當時心里仍念著映竹,豈會沒發現雲琵善意的謊言?
「直到什麼?」映竹抬起頭問他,正平眼中的憾恨令她心頭抽痛。
莫非他仍喜歡雲琵,所以才會……
正平喟嘆了聲,繼續往下說︰「後來我接到雲琵的來信,她告訴我她已結婚,生活過得很愉快,要我不必掛心。她說她雙腳殘廢,不配再愛我,還說她丈夫很疼她,要我不必掛念。她說如果我不恨她,願意再見她的話,歡迎我去找她。」
「她雙腳殘廢,怎麼發生的?」酸酸澀澀的痛楚直泛上映竹眼睫。會是孟婷所說的那場車禍嗎?桑雲琵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正平雖然說得很簡單,映竹卻約略捉模到雲琵善良的個性。
溫柔似水,善解人意。映竹依稀記得那張水靈靈的臉蛋。雲琵對正平的疼惜和體貼,超越了她的想像。雲琵那時候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女孩吧?
鼻端的澀楚,幾乎讓眼淚泛濫了。
「有一次她來看我,」正平的眼光凝望向掛在牆上的那幅花蓮海景畫,心情沉淪在悲痛的往事里。「她母親的學生周俊賢那時剛拿到康大的農經碩士學位,他對雲琵一見傾心,但在知道雲琵的心里已有我時,他選擇隱藏心里的柔情,默默關懷她。那天他開車載她到軍營看我,沒想到在公路上被砂石車沖撞,車子當場翻覆,他和雲琵都受了重傷,雲琵的腿就是在那場車禍中殘廢的。事後他向雲琵求婚,雲琵考慮到我的未來,決定嫁給他。」
映竹沒有說話,心里想著桑雲琵,感動復感激的淚水潸然落下。雲琵為正平所做的,是任何處在她悲慘情況下的女子做不到的。她不但不自悲自憐,反而在她最需要人安慰時,主動放開心愛的男人。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女竟然有這麼寬大的心胸?跟她一比,白己便得心胸狹窄。難怪正平當時會喜歡她。
「我看完信後大吃一驚,一等到放假,立刻飛到花蓮看她。我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畫畫,她的丈夫陪著她。俊賢凝視她的眼光盈滿深情眷戀,那時候我才放下心,知道雲琵找到了好歸宿。俊賢讓我與雲琵兩人獨處,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卻恬淡地表示,她知道我愛她不及她愛我深,現在她又殘廢了,勢必不能像以前那樣溫柔待我,她不願拖累我,所以才會嫁給俊賢。她知道俊賢愛她很深,會包容她殘廢後的壞脾氣;事實也證明,她的選擇沒錯。」
「那幅畫是她畫的嗎?」映竹追隨著正平的眼光,望向牆上那幅充滿靈氣的畫作。
「是的。」正平收回眼光,對映竹溫柔一笑。她秀麗的臉龐籠上一層淡淡憂傷,是在為雲琵心痛嗎?
臂其畫,知其人。映竹只匆匆瞥見過雲琵一次,她甜美的笑容,直到此時仍令她印象深刻。從她的畫中,映竹可以看見那顆高貴無私的心,讓她突然有種急迫想見到她的沖動。
「帶我去見她。」她對正平說,她直覺到這個女孩是值得她去認識、學習的。
「你願意去?」正平激動地問。他一直盼望能將映竹介紹給雲琵認識,他知道她們倆一定地一見如故。
「帶我去吧,正平,我相信見到她之後,將有助于解開我的心結。」映竹含淚地回答。
盡避心里對正平當年的移情別戀仍有些疙瘩,可是雲琵為正平所做的犧牲,卻令她升起敬意。
听完雲琵跟正平的故事後,昔年對她的妒意已化為誠敬的感激。或許見到雲琵之後,那顆聖潔的心將能洗滌她在塵世間俗化的陰晦心靈,所有的嫉妒和不安,在她寬大仁慈的眼光下,都將是微不足道。
桑雲琵教會她,愛不是佔有,而是無私的奉獻,與誠摯的祝福。
這麼可敬的情敵,任誰也要見一見。
第九章
飛機穿過層層白雲,終于來到依山傍海的東部大城——花蓮。
映竹以前曾跟正平來過秀姑鑾溪泛舟,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舊事了,當時他們都還是無優無慮的純真少年,哪懂得愁為何物。如今兩人歷經滄桑,在遍嘗相思苦楚後,更加珍惜如今所擁有的感情。
她下意識地握緊正平的手,迎向他溫柔的凝視。俊瞼上的快樂表情,讓她忍不住也跟著歡喜起來。
打從她答應來看雲琵起,他便喜孜孜地著手安排休假事宜,好在這幾天父親已恢復上班,他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放自己假。
她順從地讓正平挽著她下飛機。兩人在機場門口招了輛計程車,前往雲琵的家。
周家位于花蓮市郊,步行約十來分鐘便可以到達海邊。沿途的景色秀麗,讓長時期處在鬧市的映竹有耳目一新的感覺。畢竟清新的空氣在台北市是難得一聞的。
車子在一棟紅瓦白牆的三層樓洋房前停下來,被正平扶出車外的映竹覺得眼前一亮,眼楮所見除了常綠的喬木外,便是各色的蝴蝶蘭,一個原本騎著三輪游戲車的小男孩向他們沖過來。
「干爹!」童稚聲音的主人撲向正平,麥色的小手抓著他的西裝褲。
「小祥!」正平放開映竹,一把將他抱起,在空中繞了好幾個圈,逗這小男孩咯咯嬌笑。
「想不想我啊?乖兒子。」正平親了親他,將他抱在懷中。
「好想唷。干爹,我有妹妹了,你要不要看啊?」小男孩驕傲地說,一雙眼楮好奇地盯著映竹。
「好啊。那你想不想認識這位漂亮阿姨呀?」正平逗著小男孩。
「嗯!」天祥用力點著頭,伸出手模了模映竹的臉蛋,著迷地說︰「她模起來跟妹妹一樣。她是不是我未來的干媽呀?」
映竹的臉頰頓時染上兩片紅霞,正平臉上可惡的笑容讓她羞得轉開臉,不意卻遇上一對與小男孩同樣漂亮的大眼楮。
「正平,你終于來了。小祥,別纏著干爹,快下來。」男人威嚴的話語讓小男孩心不甘、情不願地自正平懷里爬下來,騎上他的三輪車。
「俊賢,別在我面前訓我干兒子,我會心疼的!」正平開玩笑地說,拍了拍威嚴男人的肩。
「這位想必是藍小姐,歡迎你來,我是周俊賢。」俊賢咧開嘴微笑,伴著兩人走進屋內。
周俊賢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像個農經碩士,而是個淳樸的鄉下人。身材健碩,皮膚黝黑,除了那對深如大海的美麗眼楮里所閃爍出的智慧光芒外,他跟一般的農人幾乎沒兩樣。
「那幾盆蝴蝶蘭開得真美。」映竹忍不住贊嘆。
「那還不是最名貴的品種,我們家在市中心的蘭花中心所栽培的才美呢!藍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參觀。」俊賢驕傲地回答。
「俊賢是養蘭專家,如果喜歡的話,我們帶幾盆回去。」正平擁著映竹,柔聲附和。
「我先帶你們到三樓客房,回頭再去看雲琵。」俊賢帶他們登上回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