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依手一抖,竟然寫壞了一個字。她微蹙黛眉,放下手中的毛筆,看向天香。
「我剛才去找麒哥時不巧听見的。他們才剛離開而已。」
夢依雖然有些不高興,卻相信朱麒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不如我們偷偷跟過去如何?」天香美目一轉,有了餿主意。
「天香……」夢依倒抽口氣,訝異地瞪著那張顯得躍躍欲試的興奮小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天香得意地道,眼中閃著捉弄人的笑意。「等到麒哥發現我們時,他一定會嚇一跳。」
「別說了,那種地方不是我們該去的。」
「為什麼?既然麒哥可以去,我自然也能去。」天香不服氣地道。
「煙花之地,是男人尋開心的地方,非良家婦女涉足之地。」
「琴歌坊不是听歌的地方嗎?為什麼男人能去,女人去不得?」
「這……」她該怎麼解釋呢?夢依蹙緊黛眉,被天香的話駭得哭笑不得。「總之,咱們若去便會敗壞名節,被人當作煙花女子調戲。再說,人家也不會準我們進去。」
「那容易。」天香胸有成竹地眨著眼。「只要咱們喬扮男裝,不就成了。」
「天香,別開玩笑了。那種地方龍蛇混雜,咱們兩個弱女子,萬一發生事情怎麼辦?」
「咦,你不是會武功嗎?」
「那是三腳貓功夫。」
「別謙虛了。青黛說你的武藝不輸她,只憑這點,便足以保護你我了。」
「天香……」
「夢依,我是為你著想。你不怕麒哥被琴歌坊的美女迷住嗎?柳鶯鶯可是個大美人喲,麒哥幾杯黃湯下肚,萬一酒後亂性,你會後悔莫及。」
夢依听她這麼一說,心先亂了一半,酸澀的醋意直往上冒,激得眼里升起水氣。
「去嘛!」天香愛嬌地扯著她的手。「人家從沒去過那種地方,你陪人家去一下嘛。」
夢依苦澀地彎起唇角,真想告訴她,那種地方不去也罷。雖然明知可能後悔,夢依終究抵不過天香的慫恿,換了男裝,陪她前往琴歌坊。
※※※
華燈初上,位于蘇州著名花街的琴歌坊,已是酒客盈門。在門前紅色燈籠的照射下,每位客人的眼中都閃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夢依不自在地被天香拉進琴歌坊內。
沒想到她竟裝得出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拿出一錠金子放到桌上,對著見錢眼開的老鴇命令道︰「我們是為鶯鶯姑娘之名而來,麻煩請她過來唱首曲子。」
「這……」老鴇顯得有些為難,舍不得那一錠黃澄澄的金子,連忙陪笑道︰「不巧得很,鶯鶯今晚被兩位貴客包了。琴歌坊里還有色藝雙全的姑娘,不如……」
「是不是一個姓楊跟一個姓朱的公子?」天香將金子在手中拋了拋,吊兒郎當地問。
「是。」老鴇詫異著。「公子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啦!」天香綻出艷若芙蓉般的笑容,迷得老鴇一怔一怔。「那位姓朱的公子便是我堂兄,我們約定在這里踫面,沒想到他倒來早了。」
「是這樣啊……」老鴇上下打量天香,發現一身華麗衣飾的她,跟早先進來的朱公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雍容華貴氣質頗為類似,心里信了一半。
「麻煩你帶我去見我堂兄。」天香將手中的金子交到老鴇手上,老鴇立刻眉開眼笑地連聲應和。
她帶著夢依和天香經過數道長廊,來到一座幽靜的小院,悠揚的絲竹管樂聲自屋里傳了出來。
天香豎起耳朵,隱約可以听見柳鶯鶯優美的歌聲正唱著張先的半闋「行香子」︰「舞雪歌雲,閑淡妝勻……」
「這里可是鶯鶯姑娘的住處哩。若不是兩位客人尊貴無比,鶯鶯姑娘是不會在這里招待他們的。」老鴇獻寶似地道。
夢依蹙緊眉,表情不豫。
天香先瞥了一眼夢依臉上的不快,才對老鴇道︰「我跟鶿鶿姑娘在太湖有過一面之雅,這會兒再听見她的歌聲,覺得更勝從前。」
「原來公子跟鶯鶯是舊識。」
「是啊,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那是一定的。公子豐神俊朗,就連潘安也比不上。」老鴇滿口阿諛之辭,天香莞爾,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交到老鴇手里。
「你可以走了。咱們哥倆打算給我堂兄一個驚喜。」
老鴇順從地點頭,拿著金葉子便往回走。
夢依迫不及待地掠到菱花格心的扇門前,往內一瞧,霎時,苦辣酸澀的情緒一古腦兒地貫穿她。
天香湊過去瞧,入目的一幕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只見柳鶯鶯似整個人偎進朱麒懷里,一雙下手在朱麒身上猛擦,而朱麒竟然還含笑以對,嘴中不知咕噥些什麼。
天香同情的眼光瞧向夢依,發現她小小的身子正劇烈顫抖著。
「哈哈哈……鶯鶯姑娘果然不同凡響,立刻讓咱們朱公子忘了他家中的小娘子。」男性的戲謔笑聲揚起,夢依如受雷殛般,猛地一轉身,狂奔離去。
「夢依!」天香被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嚇了一跳,待要追過去,已瞧不見人影,連忙四處找尋。
婉謝鶯鶯繼續幫他擦拭酒漬的朱麒,也在天香的那聲‘夢依’下,恍若大夢初醒,急急推開鶯鶯,飛身往門外奔,卻只來得及瞧見天香遠去的背影。
第八章
啃噬肝腸的恨,像一尾貪吃的毒蟲,瞬間吞沒她大半的理智;超越憤恨的委屈和傷痛,在體內狂涌,將傷心的淚水推擠出眼眶。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讓她看不清路徑,只能漫無目的地亂走。
此刻她的心,是積聚著怨恨、憤怒的沼澤,無法容下一絲理智做聰明的判斷。事實上,腦袋里是一片空茫,除了逃離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外,她無法想到其它。
「夢依……」那充滿心疼、憐惜的呼喚,讓她想逃得更遠。她怎能面對天香?若不是天香慫恿她到琴歌坊,她就不會看到那殘酷的一幕。
她恨天香!恨所有跟朱麒有關的人。
他為什麼要在答應她之後,又這麼狠心無情的傷害她?他怎麼可以?!
悲痛的淚水涌得更厲害了,為了避開人群,並擺月兌身後的天香,夢依盡量揀僻靜的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模糊的淚影里,出現一座沒有燈光的小院,她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推開結滿蜘蛛網的門扉,腳步一個踉蹌,跌進屋里。
她忍痛爬起身來,關上門,背倚在門上,嚶嚶哭泣起來。
愛情是一柄痛苦的小刀,時時刻刻刮著情人們易鶩易喜的心。盡避她已經小心翼翼地游開利刃的那面,卻沒想到在她最放心的時候,冷不防地被利刃穿心。
明知道他花心,為什麼還要強求他專情?
她能要求一只蜜蜂僅采一朵花嗎?這分明違反了它的天性,就算它口頭上答應,終究是要反悔的。
可是他說他是專情的園丁,園子里只養她這朵嬌貴的苗花,會一心一意愛護著她,不會去招惹外頭爭奇斗艷的野花。她是那麼相信他,換來的卻是椎心刺骨的背叛。
他怎能這樣騙她?
如果,他堅持他是貪花的蜂蝶,或許她的沉淪便不會這麼深,要不然也會有心理準備,像明知燭火危險的飛蛾,投進熾熱的火焰里自焚。可是他卻表現出一副專情的模樣,讓她以為他是真心的,以柔情織成蠶繭,將她一層一層的捆住。
他好殘忍。
夢依彷佛又看見柳鶯鶯倚在他懷里的那幕,嫉妒的火焰瞬間焚燒著她片片破碎的心。不!
明知道嫉妒不過是多余,事實上,一個教養良好的閨秀,根本不該有這種情緒,這明顯犯了七出之條。她忍不住冒出冷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