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到完全听不見聲音的地方,強迫自己放空心思。
和家人的離情依依只是剛開始,等她到了京城,她將會見識到什麼樣才是真正的殘酷……霍戎深長地嘆了口氣,卻完全釋不去心頭的梗窒及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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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茱萸決定離開到整理好行囊預備啟程,只用了短短半天的光景。
沒有人真正出言催促,但就是有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們加速了動作。
再拖延又能如何?只是多添別離前的神傷,只是多添要再解釋或不解釋的尷尬,于是他們專注準備,好讓這段難熬的時間別長得讓人折磨。
反正會回來的,不是嗎?依依不舍只會讓她回來的日子更往後延罷了,倒不如干脆地走,到時干脆地回來。
但這樣的共識,十歲的端木煦卻無法理解。當他知道時,爹娘已帶著他來到前院準備送別,他晶燦的眼楮睜得好大,不敢相信爹真會答應讓小草走。
「他那麼壞,不成啊,小草跟他走會受苦的!」他先是拉攏母親當同盟,然後又轉向父親激烈抗議。」您說要將小草給我的,您不能食言而肥啊!你、你、你!我昨天不是警告過你了嗎?你還敢帶小草走?她是我的,我要娶她,你不能帶她走!」忿忿不平的他最後撲向霍戎,使出已有力道的小拳頭,扎扎實實地朝情敵捶了一拳又一拳。
相較于自己的所作所為,這樣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霍戎甚至沒有運氣抵御,只是站在原地不閃不躲地任他發泄。
「小煦,別這樣。」茱萸見狀趕緊將他拉住。
看到她,男孩急急揪住她的袖子,連被喊了最介意的小名也不顧了。
「小草你不要走,我不會再凶你了,你等我嘛,我長大後一定會變成比他還好的男人,再給我十年……不、不,五年就好,我快長大了,你等我,等我……哇啊∼∼」他一直說,卻見她紅著眼眶一直搖頭,情急之下,從懂事後就沒再當眾掉淚的驕傲男孩開始號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淒慘兮兮。
結果,努力強忍不哭的茱萸被引得掉下了淚。「小煦,對不起……」
「別理他,你快走吧。」韓珞把兒子帶開,再這樣下去,她搞不好也會改變主意不讓小草離開了。
一接觸到母親溫暖的懷抱,小煦更是緊緊環抱,放聲大哭。
「嗯……」茱萸抹去眼淚,雙膝一屈就要跪下,卻被喝住。
「你不打算回來了?」端木柏人冷聲道。「如果不是,就不準拜別,你只是出了趟遠門而已,少給我行這套大禮。」
茱萸只好起身,滿腔的感激與感動無法訴諸言語,只能化為眼淚不斷落下。
一旁的霍戎靜默地看著這一幕,臉上不見任何波動,只有握持韁繩的手用力收緊,隱約流露出他隱藏至深的情緒。
淚眼滂沱的茱萸倏然轉身躍上馬匹,一振韁繩,頭也不回地離去。她不能回頭,回頭就走不了了……背著家人無聲落下的淚,都是她無法道別的思念。
霍戎也躍上身旁的馬匹,臨去前,端木柏人的視線和他在空中交會,心思各自深沉的兩個男人,眼神都湛墨得難以看透。片刻,心中有愧的霍戎率先別開臉,策馬追上茱萸。
直到雙騎都遠離,韓珞才收回不舍的目光,看向還偎在她懷里哭到氣竭的兒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想想辦法。」她看著丈夫,以下頷朝兒子一點。誰叫他老是對煦兒進行什麼男人的對話,這下好了,看他們要去哪里找一個妻子給煦兒。
「留不住人,還哭得那麼難看,你這樣離長大還遠得很,誰願意等你?」端木柏人不但沒安慰,還語出嘲諷。
「那您呢?」小煦猛然抬頭,哭泣是停了,認真的小臉卻好生氣。「小草是您的女兒,只要爹一句話就可以把她留下,而且您也承諾過要把她給我,結果卻什麼也沒做!」
「給你?」端木柏人挑眉。「我只說要把小草的一些時間給你,何時說過要把小草給你了?你娘平常對你的告誡都沒听進去?小草是人不是物品,我當然是以她的意願為優先。」
小煦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詭詐的爹爹竟然撇得一干二淨。「她也是您的女兒啊,听您的話又有什麼不對了?」
「對,她是我的女兒,該听的是我的話,跟你又有什麼關系?」端木柏人哼笑,轉身朝屋子信步而去。「不服,自己去撿一個啊。」
丈夫臨走前丟下的話讓韓珞翻眼。這算什麼安慰啊?忍住怒氣,她苦惱尋思該怎麼開導兒子,一低頭,卻見兒子擰著眉,想得好認真。
「我自己撿一個,她就可以听我的話了?」小草也不喊了,淚也不掉了,他沉吟著,若有所思地往廂房走去。
韓珞看看丈夫離去的方向,再看看漸行漸遠的兒子,過于錯愕的她只能頭痛撫額。天吶,她怎會有這樣的丈夫和兒子?
想到和她最親的女兒已經離開,離情又浮上心頭,她仰首望向藍天白雲,在心里祈禱──
愛情是種難以捉模預測的東西,她只希望小草能擁有愛情,別被愛情所傷。
第6章
自離開家之後,茱萸就不哭了,她將難過放在心里,勇敢地面對她所選擇的未來。
原以為兩人單獨同行,加上她決定與他離開已表露了心跡,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應該會有所改變,但變是變了,卻變得讓她不知所措。
鎮日間,他們都在騎馬趕路,除非必要,他連一句話也不跟她說,平抑的面容透著疏離,別說像在山洞時那樣握住她的手了,他連正眼瞧她都不曾,態度甚至比當初他決定不告而別時更冷漠,那時他至少還保有客套,現在的他連有禮的假象都省下。
望著領在前方策馬奔馳的背影,茱萸想不透。
他是覺得她都已經跟著他走了,所以便可以將那些誘哄的心力全都省下嗎?但在還沒見到王爺之前,她還是有反悔的可能,他應該要更細心呵護、讓她無暇懷疑他的真心才是,這道理思慮周密的他不可能不懂。
或是身為主子千金的身分讓他有所顧忌,所以才會把所有感情都藏得不露痕跡?她不在乎的,她不在乎當什麼郡主,不在乎他是個護衛,只要他看她一眼,他就會明白。
還是他並沒有那麼喜歡她?看透了她的死心眼,覺得他再怎麼無情她也不會背離他?茱萸眸色一黯,輕輕嘆了口氣,揚起柔美的淡笑。
如果是,那他還真猜對了,他的冷淡雖然讓她難過,但她依然懷著期望,等著他能再正視她。
察覺到她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霍戎放慢了速度。
其實他們離京城只有三天的路程,即使昨天是過午之後才出發,也不需要馬不停蹄地趕路。
雖然有馬匹代步,整天趕路仍是件累人的事,她根本沒必要受到這種折磨,但在端木家中受盡呵護的她卻不言苦,仍勉強撐持地跟著。
她的疲累,他看在眼里;她的難過,他也都知道,他的冷淡傷害了她,在她為他付出這麼多之後,他是該給她一些感謝的。
但他沒有,反而還變本加厲,將過河拆橋的混帳模樣表現得淋灕盡致。
不然要他能怎麼做?再以風趣迷人的面貌去蠱惑她嗎?她已經夠愛他了,他只希望她不要這麼愛他!
憶起她對爹娘說的那番話,霍戎下顎不自覺地繃緊,忍著那錐人心坎的痛。
他都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為何她覺悟不了?她竟還能對他懷著期待,不用言語索求他的回報,也不曾以怒容責備他的忘恩負義,她只是用澄澈無瑕的眸子看他,里頭閃爍著她很努力抑壓卻仍不禁流露的祈求,等著他能回頭給她一眼,對她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