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娘的喪事……」
「姨娘的喪事我會發落。景武,你也知道家母病重,不能再受刺激了,所以姨娘的喪事只怕得辦得簡單些。」
「我曉得,景武給大哥添麻煩了。」景武垂下頭拭淚,雖然大哥不責怪他帶來災禍,可是佷女生死不明之事,卻令他耿耿于懷、滿心歉疚。本來他是不該再多要求什麼的,然而為了母親,他不得不厚顏相求。
他抬起頭懇切地說︰「可是大哥,景武還有一件事相求。」
「什麼事呢?」
「先母在世時,心中一直有個願望,那就是死後能跟爹埋在一起,還請大哥成全。」
景文為難地蹙起眉來。「景武,不是我不通人情,可是現在這種處境,我的確相當為難。這樣好了,這件事我會盡力而為,我們先把姨娘的骨灰放在獻福寺,然後,我會找機會讓她葬在亡夫身旁。」
「這……」景武低頭沉思片刻,才勉強點了點頭。
「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景文揉了揉太陽穴,嘆出一口長氣。
「趙兄,你放寬心吧!我看鳳兒的面相不像是短命之人,我相信她一定會逢凶化吉。只要再多些時日,你們必能父女團圓。」
「但願如此。」景文深深地看了東方明一眼後,將眼光移到灑落書房的陽光,他多麼希望自己的心情也能像午後的陽光般明朗。
※※※
她看到自己在綠色的草原中和一對白鵰嬉戲。
那些比她還高的茂密野草遮掩住她小小的身影,一個男人突然從草叢中竄出抓住她,她嚇得哇哇大叫,小小的身體被他拋向空中,又落進他寬厚的手掌,連續幾次的拋上落下,逗得她呵呵地笑個不停,她在男人的眼中看到自己喜悅的笑容。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山坡上傳了過來——「長天,帶鳳兄回來吃飯了。」抱著她的男人最後一次將她拋向空中,然後,抱緊她小小的身體,幾個起落就來到女人身邊。他將她放在肩上,摟著女人朝山坡下的小屋行去,一雙白鵰盤旋在他們的頭上,她伸出小手迎向夕陽的余暉。
「龍兒,該起來吃飯了。」
溫柔的呼喚聲將最後一抹余暉打散,她張開惺松的睡眼,母親慈祥的笑容映入她的眼簾。
她打了個呵欠,抱著母親軟軟的身體撒嬌。
「龍兒,是不是作了個香甜的夢?瞧你在夢里也笑得這麼開心。」明瑤親吻孩子柔女敕的臉頰,呼吸著那帶有乳香的體味。
「龍兒夢見自己在草原里和一對白鵰,還有一個很和氣的大叔玩耍,然後,一個美麗的大娘叫我們回去吃飯。」
「你……你真的夢見這個?」明瑤激動地望住她那對璀璨如星辰的眼楮。「你夢見白鵰?還有自己?」
「是呀,可是夢里龍兒不叫龍兒,大娘叫我鳳兒。」
明瑤將孩子摟入懷里,一顆喜悅的淚珠自眼角滑落。
她的兒子沒死!
她咬住下唇,心情如波濤般翻覆不定。
她曾經听人說過,雙生兒通常能心靈相通,景文也曾告訴她孩子是被鵰兒抓走,再印證剛才女兒所說的話,她幾乎能肯定她的兒子尚在人世。可是他在哪里呢?她望著女兒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發愣。
那有著同樣一張美麗臉蛋的小男孩到底在哪?她必須尋回他,可是該到哪里找呢?
明瑤心痛地摟緊女兒,不只是因為失子之痛,同時也有一份對女兒的歉疚。她不能把女兒打扮成嬌俏美麗的小女娃,只能讓女兒日復一日地著男裝頂替失蹤的弟弟——為的只是她的一片私心。
她無法想象如果十年之後仍找不到兒子,她的女兒會有怎樣悲慘的遭遇……女兒不能嫁給心愛的男人,也不能迎娶女人,她將一輩子活在謊言的痛苦中,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每次面對婆婆和丈夫時,明瑤都會有心虛的感覺。好在婆婆一直未能從那場驚嚇中恢復過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終于在上個月撒手人寰,那著實令自己松了一口氣。明瑤羞慚地想著,她實在是個壞媳婦,不但不對婆婆的死感到哀傷,竟然還暗喜于心。
不過在表面上,她仍像個孝順的媳婦般在婆婆墳前哭號,心里卻害怕婆婆會從棺材內爬起來指責她。
「夫人,該用膳了。」桃香走進房里提醒她。
明瑤從紛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拭了拭滿臉的淚痕,替孩子添了一件衣裘後,才拉著女兒的手走向膳廳。
※※※
那年他十歲,躺在柳樹下面睡午覺,再度夢見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孩坐在一間華麗的房里吃點心。
他在夢里因點心的香氣而流口水,他幾乎可以嘗到桂花糕那甜而不膩的味道,還有冰糖燕窩爽口的滋味——其實他連看都沒看過那些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曉得那些點心的名字。
在他身邊……不,是在那個漂亮男孩的身邊——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認,那男孩不但穿的衣服比他好看,連粉雕玉琢般的臉蛋都勝過他一籌——圍繞著數名美麗的女子,她們一會兒替他拭嘴,一會兒又朝他手里塞東西,忙得不可開交。
而坐在那男孩左邊的,是一個跟他娘一樣好看的慈祥夫人,她正和身旁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談話。
突然,他的眼光被男孩右手邊的小人兒所吸引。那是個年約八、九歲的小女孩——雖然他沒見過什麼小女孩,可他心里就是知道——她梳了個雙髻,臉頰紅通通的,像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咧開,露出可愛的虎牙。她近乎著迷地望著男孩唇邊的芝麻屑,然後俯過身啄了一口。
他覺得自己打顫了一下,仿佛能感應到那柔軟的小嘴貼在皮膚上的感覺。
「潔玉,太不象話了。」那位貴婦佯怒道,聲音中卻夾雜著一聲輕笑。
「月眉,別介意,潔玉年紀還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慈祥的夫人忍著笑道。
「我可是半點都不介意,畢竟他們是未婚夫妻。不過你也知道,潘家的規矩又臭又長,我婆婆若是看到潔玉這種行為,非當場氣瘋不可。」
「蝴蝶——」潔玉小小的身軀爬下椅子,對著突然飛進來的蝴蝶大喊。
她身旁的男孩接過侍女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和潔玉手拉著手追趕蝴蝶,不知不覺跑到了屋外的小花園。
他們在園中嬉戲,和蝴蝶玩耍,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兩人的快活。然後,潔玉突然跌倒,小男孩抱住她,和她一起跌在地上。潔玉壓在他身上,快樂地說︰「龍哥哥,我喜歡你。」
她伸出舌頭舌忝著他柔女敕的臉頰,他覺得自己挺享受這種洗臉的方式,于是呵呵笑著,張開了眼楮。
大叫一聲,他推開舌忝著他的小鹿,心中又氣又惱。
太不公平了!憑什麼那男孩就能獲得小美人以舌頭洗臉的艷福,而他卻落到被只小鹿舌忝?
他忿忿不平地起身,拍了拍滿身的草屑,朝草屋走去。
※※※
直到十四歲第一次來月事時,她才知道自己和逸哥,以及在她夢里、時常光果著上身練武的男孩不一樣。
母親非常緊張地把她叫進房里,還吩咐梅香和桃香守在門外。
當母親流著淚將十三年前的往事告訴她時,她感到惶惑不安。
一切都顛倒了,身分上的錯亂曾令她不知所措地憂煩了數個月之久。
她不是自己以為的趙家少爺,不再是那位八歲時就考中童子科的天才少年。所認定的未婚妻竟然不是她的,而是她攣生弟弟雲龍的。向來最受她敬愛的逸哥,她羞澀地想著,卻成了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