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誰的?」海英一語直道,不兜圈子。
田安蜜眨眨黑溜的眼楮,甜甜一笑。「你的。」
海英捏著手里的克林姆系列骨瓷馬克杯,說︰「好,生下來讓我帶,跟我住樹屋,我不會再出海--」
「海英學長--」田安蜜轉個口氣,以令人無比懷念的方式稱呼他。
海英凜著臉,等她忠實招供。
安蜜背靠著落地門框,任海風吹襲她的裙擺,嗓調悠緩地道︰「海英學長,你覺得這件連身長裙的顏色像荊棘海嗎?你去過荊棘海,對不對?加入無國界慈善組織有沒有什麼限制?生過小孩的女人,他們收不收--」
「安秦被派往前線,不在荊棘海。」海英插道。
田安蜜神情一愣,柔荑反射地撫撫胎動的肚月復。
海英站起,走向她,大掌往她肩上放。「如果是安秦,有什麼不能跟我舅媽說的,她對安秦印象很好。」
田安蜜搖頭,臉龐恢復笑容。「就是因為杜老師對他印象好,我更不能說--」
「這什麼話!」海英把手上的骨瓷馬克杯交還她。「舅媽會吃了他不成?」
「杜老師很在意醫師的品德--」
「得了吧。」海英對「醫師品德」這件事從不以為意。「你打算連安秦都不告知?」
田安蜜喝口水,走回辦公桌,模模桌上的口琴。「海英學長,生孩子是我自己決定的,而且你剛說他被派到前線--」
「就算他沒被派往前線,你也不打算說!你一開始就不打算說!」海英強聲強調地打斷田安蜜。「你絕口不提孩子父親--」
「你不也猜到了。」田安蜜歪頭笑了笑,放下骨瓷杯,坐回皮椅中。她沒跟海英說,她其實寫了信給安秦,可沒收過他的回音……原來,他被派到前線去了……
「要不是我猜中,你想隨便賴給我!」海英慍怒了,一雙大掌分按桌側,拱起肩來。「我可不背這個黑鍋!」
「那你到底要不要幫我照顧孩子?」她心平氣和拿起桌上口琴,翻著入門書籍,繼續研究。
「我總不能把孩子帶到戰場去找他--」
第8章(2)
「你說什麼?」海英以為自己听錯了。「你要上戰場?」
田安蜜抬頭笑瞥他表情夸張的俊臉一眼,垂眸,視線膠回書頁上,一面軟柔柔地說︰「懷孕了沒法長途跋涉,我本來打算生完孩子到荊棘海……可你剛剛說他在前線--」
「你以為前線是發線還胸線?想看就看得到,擠一擠就有--」
「擠一擠就有的叫。」田安蜜順口糾正。
「我在跟你說話,不要看書!」海英跳腳,抽走她眼下的口琴入門。
田安蜜仰起臉龐,瞅著他。「我有在听--」
「你住口!」他吼道。
她眨眨眼,甜美臉蛋一片平靜,但還是說︰「你把說成胸線,會讓人以為是醫學上講的胸腺--」
「我叫你住口!」海英氣極了,手一伸,捂住她的嘴。
田安蜜眸光定如鏡,映射他的怒容。海風穿進落地門拂撩他半長不短的發,田安蜜現在才發現,海英有一頭和安秦差不多的波浪發絲,只不過安秦的還像雲,隨風飄得讓她捉不著。
拉下海英的手,她低垂臉龐。從他另一手取回書本合上。「對不起,海英學長--」
「不要叫我海英學長。」海英泄氣似地走向治療室前的佛洛伊德躺椅,重重坐下。「你怎麼打算?」
「你會幫我照顧孩子嗎?」她執起骨瓷馬克杯,又倒水,一手握著口琴,再次走出辦公桌椅外。
「你非得上戰場找他?」海英煩躁地抓亂發絲。「別讓人擔心好嗎?」
「嗯。」田安蜜點點頭,移往海英面前。
「安秦忘記把他的口琴帶走,我送去給他就回來--」
「你以為你回得來?」海英抬頭。「那是戰場!不是游樂--」
「我會回來。」她笑著,柔聲說︰「我才不會讓我的孩子變成孤兒,我會陪著孩子長大,帶他去游樂場。」
「你太天真了,安蜜--」海英皺眉。「我不想幫你照顧孩子,你給我乖乖待在加汀島,連荊棘海都不準去。」
「你不是希望我告知安秦孩子的事?」田安蜜反問。
「我的希望不重要。」他答道。那個安醫師既然忘記帶走東西,就全留下好了。「你不是在看口琴入門?想學的話,我教你--」
「謝謝你,海英學長。」田安蜜把左手重新斟滿水的克林姆系列骨瓷杯移向他。這杯子是他送她的--在她姐姐的葬禮過後,他返回加汀島,像今天一樣,直接到Segeh醫務室來找她。
他當時說--
「我想給你一個吻,讓你忘卻悲傷。安蜜,記得,想哭的話,把眼淚集進這杯子里。」把克林姆系列的「吻」放在她辦公桌上,他又出海了。
後來,她用這個杯子來插扶桑花,每天開心地笑得同這島的島花一樣。
「你送我這個杯子,我一直忘記跟你道謝,海英學長--」拿著口琴的手按在渾圓的肚子上,田安蜜再將杯子朝海英遞近。
水太滿,溢了出來。
海英瞅眄她的眼楮,接過杯子,嘆了口氣。「我只問你--你要怎麼去?無國界不招收你這樣超過--」
「我帶她去。」一個嗓音止斷兩人交談。虛掩的粉紅木格子門叮當響得像是一種命運在催喚。
他們都轉了個方向,看著走進那扇門的蘇燁。
蘇燁這一生最厭惡的,絕對是假仁假義做慈善。那女人,連兒子都不理不養了,做什麼慈善!
「我們不加入無國界慈善組織。」蘇燁否決田安蜜的提議。
那是在一個月圓的星期四,隔天是黑色星期五,她兒子滿六個月的日子,他們決定啟程。
他告訴她,他已經是國際救援志願隊成員,只要有那支組織需要的專業技能,不用經過冗長的教育訓練,他們會以飛快的速度簽發戰地許可證,讓你去任何你志願前往的危險地帶。
世界火藥庫中心--圖尼埃法爾,這個內戰協議休兵、寧和日子永遠加起來不超過十年的國家,真猶如田安蜜在歷史資料讀的,恐怖活動隨時無預警上演,空氣飽滿煙硝味。
他們搭的船艇剛入港,岸上即是汽車炸彈沖破防線,射向軍艦,截炸船月復,完全像電影畫面的特效場景,就在眼前發生,轟隆巨響讓他們搭乘的大型船艇成了小落葉震蕩起來。
「趴下!找掩護!」有人高喊大吼。「退離舷梯!」
準備下船的志願隊醫療人員們全抱頭壓低身子縮靠船舷壁,田安蜜站在舷梯口,抓著欄桿穩住腳步,朝著爆炸的方位望去。
一排軍艦似乎都陷入燃燒,連環爆炸不斷,攻擊式直升機一架一架升空,像蜜蜂成群出巢。
砰--砰--轟隆隆--轟隆隆--爆炸聲無絕。
「趴下!安蜜!」一股力道將她往後拉回船舷。
尖銳汽笛聲響起,淒厲得猶如海天發出的慘叫。
他們運氣真他媽的好,尚未行善即可準備上天堂!蘇燁連聲咒罵,猛拉行李背包,扯出防護斗篷,蒙蓋田安蜜。
田安蜜回仰臉龐,看著蘇燁。「阿燁,這里的歡迎儀式果然轟轟烈烈……」她還能幽默以對,美顏無一絲畏懼。
「別說話,把面罩戴上。」蘇燁遞給她一個多功能安全面罩,自己戴上防塵口罩和防護眼鏡,拿著呼吸具,一手拉著她,伏低身子移動。
志願隊的老資格成員處變不驚地導引新人前進避難艙。倘使爆炸持續擴大,火苗波及過來,避難艙會月兌離母船,沉入海中,往事先設定的安全地帶潛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