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港口的碼頭醫院有緊急事找蘇醫師,他才剛走出去,你沒遇見嗎?」他語氣沉緩。
她搖頭。「我在看電影,沒注意到。掘心公爵說最終的命運,將自己主宰--」
「安蜜,」他叫她的名字。
她偏過微醺暈紅的美顏,與他四目交纏。他喝一口酒,道︰「你想听我和你姐姐的事嗎?」
田安蜜遲疑半秒,搖搖頭,拿開他手里的酒,把自己的酒交給他。「安秦,你不要喝別人送的酒,這才是我請你的酒。」她拉著他的手,先飲一口,挪至他嘴邊,臉龐也貼近他。
「滋味不一樣……」
他听她說著,餃住杯緣,淺啜。滋味不一樣!頭一偏,他們的唇舌,貼纏在一塊兒。他這才真正嘗到了她請的花瓣粉紅酒滋味,像她嘗到他給的加汀島咖啡一樣。他們的舌頭,同等厲害,同等嘗進彼此心里。
「安蜜,你真的不想听--」
「不想。」她喘著氣,手臂圈抱他的腰桿,柔荑模他褲子後袋的口琴。「戰場上,沒有風花雪月,那都是小說和電影用來騙純情少女的……」
當我見到那位年輕、俊美的醫師--喔,是的,如今我已是病人--我有了強烈的感覺,不是一見鐘情,是那種如果我手上有神奇的弓,我會拿一枝金箭射進他心房,再拿一枝金箭射進我心愛妹妹的胸口。
我忽然覺得,我生命最後的出征,不為煙火般燦爛的結束,而是另有使命……
親愛的海英,你必能了解--我希望那兩人在一起。
小帆船破曉時刻駛離港口。
海英沒趕上,那兩位仁德良醫真的放他鴿子,相偕同航高飛,留他獨坐碼頭系纜樁,听著盤旋獵魚船上空、伺機偷竊的鷗鳥聒聒亂叫。
一只悠閑神氣的邏邏貓叼著魚走過他眼前,另一只哈士奇犬,囂張地在他隔壁的系纜樁撒尿。
靠!祭家海島的狗竟也會隨地便溺!他以為它們跟這島上的人--除去蘇燁--一樣,規矩有禮。
「禽獸畜生就是禽獸畜生……」他歪扯唇,打開手上的紙袋,拿出一個「海豚跳」--這是菜園灣「唐堂糖果店」的招牌商品,做成潑溜流氓的瓶鼻海豚,甜味厚重,最適合他吃。
他將糖送入嘴。都說瓶鼻海豚是海豚界的流氓,還真是流氓!強烈的甜,果如其名其形,潛入他喉嚨、跳上他舌尖,漫盈他滿嘴,仿佛,是糖吃他,不是他吃糖。
那個唐堂老板做糖像作法,聲稱糖特別甜,不只是因為糖,他還加了念過咒語、從心滴出來的蜜。
「安醫師的在石榴花朵糖輸給這等滋味。」他再拿出一個極晶軟糖塞進嘴,遙望那艘早已變得渺小、渺小,比躍出曙光海面的海豚還小的船只。
「石榴花朵糖全給你好了,你趕快載回家、載回家……」他咀嚼著糖,掏出亞麻寬擺褲邊袋里的透明瓶子。瓶子不大,像女人的香水瓶,埃及女人的香水瓶,瓶中有信。署名給他的瓶中信,那年,漂洋過海真到他手中,是奇跡!
都說從事深海打撈得靠奇跡,還真是奇跡!明明他只是個不重要的隨隊船醫,卻有贏過整團人加起來的奇跡運。
他拔開瓶蓋,倒出卷煙似的泛黃信紙,攤開,最後一次看那褪色的淡雅字跡。
他先撕掉空白部分,然後一字一字、指甲般大小地撕。
奇跡到此為止。
奇跡從海上來,從海上去,畢竟她也永遠出航。
他一邊撕,一邊吃糖,沒多久,糖剩最後一個,手上的信紙一小片--兩個字,他拿糖,一沒注意,那兩字從他指月復黏上糖。他看了看,沒再撕,一口吃掉,舌忝舌忝指。
加了心滴出來的蜜,很甜,甜得穿喉鑽心。他想,他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吃這種糖。
蜜金色的陽光導引帆船進入造船廠碼頭。
安秦收好帆具後,有艘拖船駛過來作業,直接將田安蜜這艘小帆船拖往濕塢,不用他們以槳劃行。
到了一道浮箱式塢門前,拖船稍停、靠岸,駕駛請他們先下船,說不放水,要由塔式起重機把小帆船吊進干塢。
安秦喚醒田安蜜。
「到造船廠了,安蜜--」
田安蜜睜開眼楮,瞅安秦一眼。
安秦說︰「你還好嗎?我們到造船廠了--」大掌觸模她額頭。自祭家海島起錨返航開始,她先是低燒三十七度,航行途中升高一度半。她吃了一匙自制的草藥膏蜜,說是祭家海島那種從高原吹下的涼冷寒風害她感冒,打個坐、睡睡就好。她請他暫時掌舵操帆,結果她全程昏睡回加汀島,現在感覺起來,燒是退了點,猶教人擔憂。
「沒事。」田安蜜甜美一笑,拉開睡袋,伸展肢體。
「我覺得精神好多了,謝謝你掌舵帶我回家。」背起繡著貓頭鷹的暗紅色隨身帆布袋,她挎提大包小包祭家海島特產,起身下船。
安秦拿過她所有的提袋,跟著跳至浮塢登岸。
第6章(2)
岸上的大草坪站著造船廠主管--海瑟先生,一瞧見田安蜜,他面露大大笑靨。
「怎麼了呀?安蜜醫師--」他朗聲呼喊她。「去哪兒冒險了?左舷有明顯刮痕,擦撞暗礁嗎?人有沒有受傷?」
田安蜜搖著頭,走近海瑟身邊,驚訝地笑道︰「你把胡子剃掉了?」頭發也剪好短,看起來年輕了一輪。
「昨天剃的,還真不習慣。」海瑟撫撫臉頰和下巴--光溜溜的,妻子說這才是美男子,他卻有種不自在。「感覺好像沒穿衣服……」
田安蜜美眸朝海瑟壯實得像岩山的赤果胸膛瞠睇,好笑地道︰「你是沒穿衣服--」
海瑟中氣十足地哈哈大笑,拍拍掛著毛巾的頸背。「是是是,瞧我人老腦鈍,剃了胡子剪了爆多的灰白發絲,還是裝不來年輕--」眼楮瞄向安秦,語氣一昂。
「啊--好面善的年輕人……」直指安秦鼻頭。「你是……杜罄的學生?安什麼的,對吧?」
「安秦。」安秦頷首,報上姓名。
海瑟拳擊掌。「對對對!就是你!我記得你,很會做菜的小表。」那年,杜罄帶了六個小表回來「要錢」,他無可幸免,被敲一筆。當時,隨同杜罄到造船廠船匠休息室堵他的,就是這個叫安秦的年輕人。小伙子有著令人意外的高超廚藝,利用休息室冰箱里的鰓魚罐頭、墨西哥辣椒、冰得快凍傷的蔬果……有的沒的剩菜零食,做了多道美味下酒菜,讓他貪食貪飲,酒過三巡,樂開懷,爽闊大方地簽了支票給杜罄。所以,他對這年輕人--當年的小表--印象深刻。
「你厲害、你厲害!」海瑟與安秦握起手來。「雖說當年我不像大老板們那般損失慘重,不過也算是搞掉一艘輕型巡航船。」
「因為您的善款,百萬戰爭孤兒免于饑餓威脅。」安秦不卑不亢地朝海瑟鞠個躬。
「哈……」海瑟笑個不停。「年輕人--好樣的,你應該是杜罄的學生里最有禮貌的一個。」大掌拍拍他的肩膀。
「海瑟先生認識安秦?」田安蜜眨眸,呆了一秒,柔荑覆額,眼球朝上睞,她真是燒昏頭。海瑟是海英的父親,他們一家子,連帶有的沒的姻親都跟無國界有點關系,這些人互相認識,沒什麼說不通。
「安蜜?」安秦見田安蜜模著額頭,遞來關切眼神。
海瑟同時出聲。「安蜜,老實說吧,你昨晚去哪兒玩通宵?船撞傷了,臉色也不太好。」
田安蜜放下覆額的手,搖頭道︰「只是前往祭家海島參加菜園灣的品酒會,海英也去了,船是被他撞的……」其實是蘇燁,她清楚海英的技術,但故意這麼說,可以要海瑟大叔幫她修免費、做整套船艇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