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速度過快,一落地他無法立刻停止,必須繼續奔行緩下那股力道。原本可以順利化解的危機,卻因為車夫仍死命抓住韁繩,拖得馬身往他們的方向奔來,龐大的車廂整個朝他們傾覆。
情急之下,殷玄雍只來得及運勁將車夫扔至一旁的草地,他的最後一眼,是碎裂的木板朝他當頭壓下——
之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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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陽點點,落在花辦上,讓滿園的璀璨更顯鮮麗。
何曦坐在亭子里,看著這景致,想到自己的名字,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娘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她已經沒辦法再像日陽一樣燦亮亮的了,她的心里承載了太多愁苦,還有明知不該逾越卻又自持不住的罪惡,早已將她抹得漆黑,再也散發不出光芒。
自那日他來訪,已又過了半個多月,他都沒再踏進這兒。是否,他那次真只是來索討她欠他的補償?一旦還清,就再也沒有關聯了?
明明下定決心,要將對他的愛戀全都埋葬,但纏繞的心思卻不放過她,依然無時無刻想著他,那她狠下心離開誠王府又有什麼意義?
何曦嘆了口氣,無法抑止腦海里流過和他曾有的點點滴滴。十年,太長了,就像影子般依附著彼此,教她怎麼忘得掉……
急速接近的腳步聲拉回她的心神,瞧見班羽正朝亭子奔來,她趕緊將所有情緒抑下。不能讓謹小王爺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然他又要罵她了。
「小王爺。」她起身一福,還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幸好謹小王爺個性爽朗活潑,老愛用話逗她笑,看到他真的心情會好上許多。
「何曦……」班羽將她拉起,手卻不放,依然緊緊握著她。
何曦抬頭看向他,看到那張總是輕佻揚笑的臉如今滿是沉重嚴肅,她的心猛地一跳。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心中有種預感,謹小王爺即將說出的話,是她最不願听到的事。
「何曦,」班羽強調似地又喚了一次她的名字,用力握住她的手,像要給她力量。「你靜靜听我說。」
她其實想逃,卻只能站在原地,輕輕點了下頭。
「事情已經發生半個多月了,所以你急也沒有用,」班羽頓了下,一口氣地說出︰「殷玄雍搭乘馬車出了意外,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即使已做了心理準備,這個打擊仍震得她瞬間慘無血色,何曦幾乎站不住,全賴班羽扶著才沒軟倒在地。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失神喃道,慌亂地想要奔離亭子。「我要去看他,我要看他……」
「何曦!」班羽趕緊把她拉回來。「我還沒說完,你別急,他沒生命危險,已經穩定了,穩定了!」他握住她的肩頭大吼,把話硬塞進她的腦海里。
「可是……」抑不住的淚涌上眼眶,何曦哽咽。「我不放心啊……至少讓我看看他的狀況,讓我照顧他……」她頓時啞然,淚潸然落下。她憑什麼照顧他?她已經不是他的人了,是她自己舍棄了這個位子。
看到她的表情,班羽也知道她在顧慮什麼。他心頭一陣難過,接下來要對她說的話,讓他更覺得難以開口。
「誠王府一直隱瞞這個消息,就是怕你回去。」這個封鎖尤其針對他們謹王府,所以他才會這麼久才知道這件事。
「但……您還是知道了,不是嗎?」何曦覺得有異。
「因為……」他們不曉得情況會糟到這種地步。班羽沒將這句話說出口。「誠王爺改變心意,希望你能回去,像以前一樣照顧他,所以派人來通報這個消息。」
「為什麼會改變心意?」何曦非但沒感到喜悅,反而還有股恐懼隱隱浮上心頭。
誠王爺夫婦應該恨不得她和小王爺再也無法見面,又怎麼可能會突然釋懷,還大發慈悲主動要她回去?除非……何曦麗容頓時雪白如紙。除非……現在的狀況已糟到讓他們束手無策……
「殷玄雍不肯配合,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讓人進去,他們根本沒辦法幫他上藥,送進去的食物也都被他扔了出來,听說他比上次來的時候更瘦了。」班羽沉重地長嘆口氣。
有件事他完全不敢提,要是被何曦知道殷玄雍是在那一天離開之後就出了意外,她一定會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和自責。他們兩個人那天絕對發生了什麼事,殷玄雍離開後,何曦哭了一整天。
「怎麼會這樣?」何曦擔心極了。「可是我怕我回去,他也不會見我,他現在最恨的人應該是我……」離府前他就已不肯讓她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更何況是在她另事新主之後?
「只能試試看了,因為他們也無計可施,現在的他等于失去了所有,他需要一個支撐……」班羽停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何曦心一凜。
「殷玄雍失明了,他的眼楮再也看不到。」
第八章
何曦沒想到,她再次踏進誠王府,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誠王爺與夫人明顯地憔悴了,像是老了十來歲,看到她,他們只是嘆息,但從他們的眼神里,她已感受到他們的後悔與無功。看樣子,在她離開後,不僅是他和她,其他人也都受盡了折磨。
听說,這場意外是因為馬車車速過快所造成的。和她有關嗎?他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會這麼孟浪行事嗎?
如果早知她的離去會造成這樣的結局,當初她一定抵死不走,就算之後會墜入十八層地獄,她也要厚顏無恥地留在他身邊。
但……現在都太遲了,他失明了,這對心高氣傲的他是多麼痛的打擊?他還那麼年輕,還有著璀璨的大好前程,卻隨著眼盲,將他的尊嚴驕傲全都剝奪了。
在杜大娘的帶領下,何曦走進自己待了十年的院落,她卻步了。他真的會想見她嗎?會想見一個他以為棄他、傷他,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何曦,你要有心理準備。」杜大娘低嘆。「小王爺身上的傷不重,最要命的是有塊碎裂的木板插進……他的眼楮,他的脾氣比之前更暴躁陰沈,你必須更多點耐心。」
「就算他打我罵我,我都受得住的。」何曦挺直背脊,鼓起所有的勇氣。「走吧,讓我見他。」
杜大娘帶她來到寢房外,對她點了下頭,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走進。唯有如此才不會連房門都還沒踏進就被喝退,平常他們都是用這種方式才能多少將一些食物送進房里。
看到房內情景的第—眼,何曦愣住了,幾乎認不出這就是她所熟悉的寢房——到處一片狼藉,桌椅傾倒,地上散滿碎裂的甕片,牆上的字畫被人撕破,只余卷軸的殘骸甭伶伶地掛在那兒。
這里像被狂風肆虐過,不見一處完好。
「滾出去!」听到開門聲,暴烈的咆哮倏地從內室沖了出來。
何曦眼眶瞬間紅了。那麼嘶啞、那麼憤恨,從那聲吼聲里她已听到了他的不甘,霸氣狂傲的他竟要承受這樣的折磨……
「小王爺,奴婢帶一個人來看您……」杜大娘沒被輕易喝退,與何曦繼續往內室走去。
「看?沒看過瞎了眼的人嗎?需要特地跑來?我殷玄雍是珍禽異獸嗎?給我出去,都出去!」那吼聲更怒,一顆枕頭飛了出來。
何曦及時閃過,同時,她也看見了他,眼淚再無法抑止地落了下來。
髒污的繃帶包覆住他上半部的面容,下半臉的肌膚被雜生的胡髭覆住,只看得到他蒼白干裂的唇。他的長發散亂糾結,身上的單衣縐折凌亂,敞開的襟口露出數道結痂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