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听過父親為他講床邊故事,他吃的餅干蛋糕,是從無國界那家名為「等待太陽」的旅店買來。一直到他被他外婆接回英國,他才吃外婆親手做的松餅點心、洗玩外婆準備的泡泡浴黃色小鴨,那時他母親已過世一年又四個月。
好多個日子,每當溫映藍想起景霞躍說的事,就覺得他和自己同等可憐,對于他道「再見」卻遲遲未再見,便沒那麼生怨。
反正,她知道在羅馬要去哪兒買berlingot這種法國糖果,索性不期望那人買來送,自己花錢倒也干脆切斷莫名的思念。
「映藍——」
走到許願噴泉附近門牌四十二號的店,溫映藍正猶豫要不要順便進去買全羅馬最好吃的冰淇淋,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溫映藍轉身。她穿著淺藍直條紋襯衫洋裝,蝴蝶結綁系腰前,背著拳擊袋似的粉紅單肩背包,一手拿著紙袋,腳下一雙白色軟皮便鞋,看起來像個青春學子,很惹眼。
沉沉眸,皇荷庭帶著妹妹皇若蘇,不慢不快、優雅地步行靠近她。
這是溫映藍回義大利以來,第一次見到皇荷庭。十個月呢,她回來的時候是夏天,現在也差不多又要夏天了,空氣干干地,微燥,炎陽金燦燦地在他們臉上、身上裹鍍一層光澤。
柔美文靜的女孩禮貌地頷首。「映藍姊姊,好久——」
「Ciao!」溫映藍嗓音輕快甜爽地打斷皇若蘇。「好久不見!」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面,她忘了怎麼跟皇荷庭相處,柔荑張揚抱住一向不喜歡女人動作太大、有失端莊的男人。
皇荷庭俊顏凜了凜,皺起眉,發出凝肅嗓音。「映藍——你有什麼問題?」
溫映藍臉頰貼著男人筆挺的西裝,睜開眼。旁邊的女孩眼神似同情又怯畏般地對她眨了眨。
她說︰「映藍姊姊,我和哥哥都很想念你……」
溫映藍醒了神,倏收一雙失控的手臂。「對不起。」她弄亂了他的領巾,素手幫他抹整一下。「我熱昏頭了……」眸光朝冰淇淋店流轉,說︰「要不要進去買冰淇淋,我記得若蘇很喜歡——」
「吃過了。」皇荷庭說著,抓開溫映藍的手,自己弄平衣物上的縐折。
扮哥的態度有點冷淡,映藍姊姊陷入尷尬,皇若蘇貼心地說︰「剛剛和哥哥在席耶那廣場敖近的點心店吃過了。謝謝映藍姊姊。」小手牽住溫映藍。「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媽媽要親自下廚準備神秘大餐,叫我和哥哥到外面逛逛,晚點再回去,映藍姊姊也一起,好嗎?」她邀請她。
溫映藍美顏表情放松,淺淺勾唇一笑。「跟你們一起散步嗎?」看了看皇荷庭。
男人面無表情,不表同意或反對。
「嗯。」倒是女孩殷切地點頭,拉著她的手,往街口走。「媽媽昨天還說如果映藍姊姊今天到家里就好了……溫叔叔還沒回機構里,我們不知道映藍姊姊是否在羅馬——」
「對不起。」溫映藍一手握住皇荷庭身側的大掌。「課業有點忙,回來一段日子了,都沒去拜訪品寒阿姨。」
皇荷庭沒說話,把被溫映藍握住的手指自她掌心抽回,走到她和妹妹跟前。
春天尾巴的午後,時而炎熱、時而沁涼,到了康多堤街,她家就在西班牙廣場上,頂樓有空中花園的公寓,他們住頂樓下一層,露台也是座空中庭園,溫映藍忽然想回家——母親幫她選的指導老師今天提早結束課程,她離開古生物研究中心,走了遠路去買berlingot,買到了糖,本該回家——但家里又沒人,父母還在忙著相互競爭、比成就,沒有母親親自下廚準備父親生日宴神秘大餐的景象,轉念間,皇荷庭開口決定去希臘咖啡館,她也就去了。喝咖啡時,他說︰「映藍,我母親很久沒見你,等會兒和我們一起回去——」
溫映藍愣住,右手拿匙,無意識地攪拌著玻璃杯里的冰咖啡,直到「鏗當」脆響一聲,她才道︰「我該買什麼禮物送給冬耐叔叔?」
「讓若蘇陪你去挑。」皇荷庭起身離開連牆的大紅絲絨椅座,往咖啡店門口栘。
皇若蘇與溫映藍跟著走出去。這古老咖啡館充滿各種語言,人太多了,溫映藍沒瞧見與他們隔一道拱門的掛畫下座位,坐著那名戴眼罩的男人。
景霞躍喝完冰咖啡,站起,走向皇家兄妹和溫映藍坐過的桌位,趁穿著燕尾服的侍者到來前,取走溫映藍遺忘在大理石小圓桌面上的紙袋。
是不是興奮過了頭,心魂飄到比1760年更古之前?那當然,她是古生物專家,天天沈溺在距今千萬年前的神秘物種魅力里。
berlingot,這種在法國隨意買得到的糖果,有多久歷史了?
打開紙袋里的玻璃罐,景霞躍揀了一顆流閃藍彩的糖,含進嘴里,感覺少了個味兒,沒那麼甜。
咖啡館對面名品店滿是觀光客,溫映藍在其中,和皇若蘇正挑選傍皇冬耐的禮物。皇荷庭沒進店里,他去附近的書店繞了繞,回來時,無意地瞥眸,對上咖啡館拱門門柱邊的景霞躍。
兩人互看了一下。景霞躍挑唇,半舉肘臂。「你好。」
皇荷庭頷首。他記得他——畢竟獨眼的精密機械師不是經常可見——去年他和父親在那家「1492」餐館里,映藍的父親介紹他是優秀的年輕人。
景霞躍過街,走近皇荷庭。「請代我向皇老師問候。」遞出手上的紙袋。「這是你們遺忘在咖啡館的——」
「謝謝。」皇荷庭接過袋子。這袋子是溫映藍一路拿在手上的。他琥珀色的目光沈了沈,旋腳往名品店走,進店前,回了一下頭。景霞躍不見了。父親所屬的考古機構和BlueCompass有合作長約,他不意外在這兒遇上任何BlueCompass成員。走入名品店和溫映藍會合,他並沒告訴溫映藍他看見景霞躍,也沒把紙袋交給溫映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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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映藍與皇荷庭、皇若蘇回到博爾蓋賽別墅公園附近的皇家住屋,時間差不多是七點鐘,這幢獨門獨院雙層樓房的女主人歐陽品寒仍忙著。
大廚房里,明媚嫻雅的歐陽品寒身穿一襲長禮服,外層還套著圍裙。女佣Luisa把烤好的海綿蛋糕取來,放在料理台上,讓她分層抹女乃油、夾果醬、擠糖霜玫瑰、瓖綴蜂蜜水果,做各式裝飾,她一面弄,一面輕聲細語交代女佣注意烤鴨溫度、翻一下平底鍋的小牛膝、刨一點黑松露加進去熱湯里、先生喜歡喝的白酒紅酒準備好了嗎、別忘了生火腿要搭的哈密瓜趕快切好……
Luisa笑著,說太太真可愛,像新婚妻子。不用緊張,一切都好了,就等先生回來听妻兒跟他說「生日快樂」。
笑了笑,歐陽品寒抬眸,看見Luisa背後的門拱,站著美顏輝亮的女孩。
「映藍!」歐陽品寒驚喜喚道。
溫映藍踏進廚房里,繞過料理台,走向歐陽品寒,親昵地叫了一聲。「品寒阿姨——」
「我好久沒看到你了。」歐陽品寒暫停工作,拉起溫映藍的雙手,將她好好看一逼。「幾個月前,你媽媽似乎有回來,我在巴爾貝里尼廣場看到她,很匆忙,沒來得及跟她說上話……」
溫映藍點點頭。母親就是帶她回來,安排她的學業,拜訪一些同行,找適合指導她的人,處理完這些事,母親連一餐都沒做給她吃,又回研究團隊駐扎地去。「品寒阿姨,我今晚要來打擾你們,吃你為冬耐叔叔準備的生日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