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多明我搖首。「不是……」他沒抬起頭,依然埋在她發里,嗓音干啞地說︰「我爸爸……記得嗎……他最喜歡的歌是〈YOuaresobeautiful〉,我已經好幾年沒听過他唱這首歌,他早不認得我了……一個人孤單地——更正孤單地在睡夢中走了……」松流遠傳來的訊息,對他而言,其實是安慰的,至少,父親不是痛苦地過去。
白靄然眨了眨眼,淚水無聲滑下,沿著臉龐、下巴,濡濕他肩上布料。
柏多明我一滴眼淚都沒掉,輕聲唱起歌——他父親最喜歡的,也是他最愛唱給她听的。
「今晚,到我的營帳來,靄然——」
白靄然柔荑環緊他的脖頸,點了點頭。軍方那些人明天還要約談他嗎……
現實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她不想離開他的……
只有這一次,白靄然希望柏多明我回來,可以馬上見到她,她會站在收容村入口迎接他。
她不想離開他——
但是!就在柏多明我被軍方傳喚的隔天,發生了大事——對皇泰清而言——那名大女孩梁熒惑從學校屋頂掉落,斷了一只手臂。皇泰清氣急敗壞,欲到安全境域醫治梁熒惑,舉隊拔營退場。
第九章
分離再重聚,戰爭又開打了。他們幾年的努力,各方並不感謝,軍政雙權強勢下令他們撤離。
柏多明我在皇泰清船艇舷梯離岸、緩升的瞬間,跳了上去。他是最後一個登船的人,悄悄地,沒被任何一雙眼楮發現。這是他第二次登上皇泰清的船艇,第一次已經是一千個日子以前的事了。那次,他們在甲板吃了豐盛的餐點,他抓著靄然的手的觸感依然清晰。
昨晚拔營後,他將工作做個交接,由雅代接手,帶領隊伍回荊棘海的綠珍珠。他向組織請了長假,他的人生需要做個調整——
分離再重逢,靄然告訴他,他將要當父親了。他的骨血在她體內成長著。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松流遠帶他去看過父親柏家德一次。那是在海邊的監獄療養院,父親當時已經完全不認得人,每天坐在面對海灘的陽台上,眼楮對著同一個地方——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即使他們沒關他,他卻完全是個犯人的樣子。父親、水遠只坐在面對海灘的位子——即便陽台很大;父親的眼楮永遠只看一個地方——即便海景寬闊。那一次,他難過得哭了,他的父親曾是聲譽卓絕的學者,最終卻成為一個比犯人還像犯人的人。他難過得哭了,離開後,告訴松流遠他再也不去看父親。直到最近,父親走完了他的一生,松流遠寄來一封信,說是父親生前清醒的時刻寫的。他拆開信,只看到幾行字︰
致我兒
我曾奮斗,我曾痛苦,我曾流浪,我曾創造……
我將為了新的戰斗而再生……
那是引自小說里的名句。
柏多明我深深感覺父親寫下的「我」,不是父親自己,而是指他——柏家德之子——柏多明我。父親清醒時,預料了他的人生,過了那一關,鍍上了陰影,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他無懼,他恨一切虛偽,所以不忍人所能忍。
他的人生需要做個調整,他將成為一名父親……
柏多明我沿著游步甲板慢行,眼楮看著船舷與底下碼頭灰色的泥壁拉開距離,海面漸漸露出,陰影飄忽無定,改變光線的高低起伏,微妙地出現另一番景色!天映海,海映天,浮雲游掠,水藍得透澈。
踏上船首甲板,柏多明我看見那抹憑欄倩影。
白靄然臉龐微仰,注視優雅滑出機場跑道,凌空飛翔的白色機體劃過藍天,拖出淚似的雲線。
船艇汽笛響起。離開了,該離開了。
柏多明我徐緩走向白靄然,在憂傷的船艇汽笛聲中、在悲嗚的飛機引擎聲中,發出嗓音︰「靄然——」
白靄然驀地旋身,美顏上的悵然瞬間化作驚訝,遂又平靜,紅唇慢慢揚起,走向他。兩人相擁在一塊兒。
「我跟你一起走,好嗎?」他是她心中愛的陰影,當然隨行。
白靄然沒說話,牽著柏多明我的手,走進船艙。
她的艙房很別致。
大床臨窗,一排衣櫃門其中有間浴室,一面半的書牆從艙門邊的半面牆開始,折過直角,遼越完整牆面,結束在窗框。書桌在床側,簡單的文具、筆記型電腦,最引他注目的,是枕畔那頂白色貝雷帽和書籍《FannyHill︰MempirsofaWomanofPleasure》
柏多明我撇唇,坐在床邊,也拿出行李包里的一個空瓶子和一條手帕,放在床畔。
白靄然站在他身前,愣了愣,想起他在科茨港中暑的事,神情一柔。「你居然還留著……」
柏多明我伸手攬她苗條的腰身。「你呢——你的床邊書,是不是太刺激了……」他語氣淡淡戲謔,得意較多。「今天,我就在這兒,不用抱著我的帽子睡覺……」
白靄然敲了一下他的頭,嬌怒。「不正經。」
帕多明我朗笑,吻她的肚月復。「怕小家伙感染父親的惡習?」
「當然。」白靄然順著他大掌扳轉她身軀的力道,坐落他大腿上。「如果是男孩,遺傳了你的惡棍性格,我會很傷腦筋的——」
柏多明我吻住她嬌美的抱怨。「像這樣嗎……」他邊吻,邊咬掉她襯衫洋裝的胸前扣。「靄然,我令你傷腦筋嗎……如果是,那就生一個女孩吧,像你一樣的女孩——」他抱著她躺上床,臉貼在她月復部。
白靄然摘下他的帽子,撫著他的發。「你要休息嗎?」
「嗯。」柏多明我應聲。「休息了。從今以後,不當慈善隊隊長,只當你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他昂起胸膛,懸在她上方,深情地看著她。「嫁給我,靄然——」他等待著。
白靄然美眸微微發熱,發翹的睫毛眨了眨,側過身,縴手揪著被他咬掉扣子的衣襟。「我的家人不喜歡無賴、惡棍……」
「我願意再挨一頓打。」柏多明我吻著她沁紅的耳根,側躺在她背後,緊擁著她。「我願意再挨一頓打——你的姊夫、你的兄長、你的父親——」
白靄然翻身,柔荑壓住他的唇,要他別說了。他們互相注視著,好久以前,就交付了真心真意,不是嗎……
她吻上他的唇,心涌熱潮。
他將她抱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睡一下嗯。」唇落在她額上,他坐在她身邊,靜看著她入睡。
她作了夢,夢見她和他回到荊棘海。那是個出大太陽的好天氣,荊棘海不像荊棘海,一片柔和溫暖的白,聖潔禮拜堂似的……
醒來時,窗外曉光燦亮,鷗鳥盤旋,她的故鄉到了。她看向身旁熟睡的他,細膩的嗓音,柔軟至極地說︰「柏多明我……我愛你,我們結婚吧——」
沒有人反對她嫁給他。她的家人一向尊重她自己的決定,就像當年她選擇到「無疆界學園」體驗不同的學習一樣,他們尊重她選擇一個「惡棍」。
柏多明我和白靄然順利完成婚禮後,住在高原的白家。白家屋宇是一幢座落河流瀑布之上的奇特建築。
那條在建築物下方奔瀉的大河,因流繞一座長滿小白花的山丘,得名「白丘河」。
每天,柏多明我听著白丘河瀑布的流水聲醒來,身旁妻子的肚月復一天一天隆起。他有時會失眠,天未亮就醒來,不是因為瀑布聲太吵睡不著,而是因為擔心妻子。妻子已經進入懷孕後期了,這陣子,他時常想起父親柏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