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靄然神情一震。「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生氣了。這個男人神情總是沉峻,讓人感覺不出可惡——
「有個賭局賭與謝野和我,誰能先追到你……」
白靄然睜大眼,難以置信。
「如果不想成為惡棍玩弄的對象,你最好離與謝野那幫人遠一點。」莫名地,就是想對她提出叮嚀,柏多明我凝視著白靄然,不由自主地探手模她的臉龐。
白靄然猛地一退,胸口怦怦跳,是怒意。她氣這個男人老對她不禮貌。「我為什麼要听信你的話!」她瞪著他。「如果有這樣的賭局,你才是那個真正的惡棍!」她推開他,砰地關上房門。
「白靄然——」柏多明我在門外喚道。
白靄然緊握著門把,上鎖。
柏多明我的嗓音依舊傳進來︰「妳姓白,我姓柏……」
棒著門板,他的嗓音沒那麼清晰明顯,感覺就像她今早听到的〈Youaresobeautiful〉,私密、隱匿,帶著滄桑的誘惑感。她回身,背倚門板,柔荑覆住一邊臉頰,那溫澤還在,她听見一句——
「白旁邊可靠的大樹。」從門縫潛進來,在她房里回蕩不去。
第二章
大樹到處都是。天氣轉好後,白靄然發現,上課的場所就散布在她首日走的林蔭大道兩側。那些建築隱匿在茂林里,有的蓋成羅馬式莊園院落,有的像教堂,有的是古貌古心的岩洞建築,碎石小徑曲曲拐拐,連通林蔭大道。從宿舍的了望樓俯瞰,山崗下的景色一清二楚,沒起霧時,甚至可看見港口外海。可一旦離開宿舍,走入樹林,又很容易迷失方向。
南系寬跟她說了一個故事,幾年前,有個男新生,第一次上課,沒有人帶,自己離開宿舍,走進樹林,不見蹤影七天,再出現時,全身都是凍裂傷,臉紅腫得跟豬頭一樣……這里沒規沒矩,師長超沒良心,學員有愛心的也不多,如果走失,是不會有什麼義勇救難隊搜尋的。運氣好,像那個男新生,自己找回宿舍,就有醫學部學生實驗中的新藥幫你療傷止痛。
听來挺可怕。白靄然上第一堂課當日,與謝野學就到女寢接她。那天,听了一門「文學的音樂性」,在一間像是小教堂的廳室里,與謝野學態度認真地上完課。他是醫學生,卻陪她听了一天無關醫學的課。浪費了他的時間,她感到過意不去。他說,他不是陪她,他是自己想听听文學的音樂性,人文與科學並重,才是最完美的學習。否則,他永遠會把「傅柯」當「婦科」,這是醫學部學生最大的通病——欠缺人文素養。這使她想起,曾經有個男人在她低喃喬治•歐威爾時,回應她《1984》。那個男人也是醫學生,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棍!
白靄然顰蹙眉心,柔荑握筆,在書頁上,用力畫了幾下。她討厭他——
那天,她來這兒屆滿半個月,對這迷霧之地已算熟悉。與謝野學約她到碼頭吃晚飯。上完課的午後,陽光很好,雖還是冷,但沒起霧,她走在往醫學部的密林里。醫學部的建築是最具現代感的——柯比意式的超現實與自由。她走過挑空成為庭園的一樓,上二樓實驗室。找到與謝野學時,陽光正往成排的水平拉窗外退,那帶狀玻璃折光閃動,像條奔騰的空中河流。與謝野學關上一扇扇窗扉,說手邊的事還未完成,要她上頂樓走走,在屋頂花園看夕陽沈入荊棘海,最美。她來得太早,只好等他了。
醫學部的屋頂花園視野良好。她一踏出門外,幾乎將遠方的海景全收入眼底。時已是落日,天光依然清亮出奇,輝映銀白滾藍的海面。她踩著長在屋頂上的綠草,腳步輕盈,跳舞一般,紅唇跟著哼起歌——是〈Youaresobeautiful〉
低低柔柔地哼著,她的聲音跟男人沈郁的嗓調就是不同,她純美,像在歌吟聖詩。
「這麼美的歌聲還有誰听過?」突來的嗓音侵犯該屬于個人的私密。
白靄然被嚇到了,同時覺得窘,緩慢地轉頭,發現出入口上方的平頂有個人影坐在那兒。
「要上來嗎?」那人影站起身,指著旁邊的樓梯,說︰「這里視野更好。你可以繼續唱歌給我听——」
「不打擾你。」白靄然疏離地說。她不想和柏多明我有接觸,他在她寢室門外說的那一番話,簡直莫名其妙、惡劣——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兩個禮拜以來,與謝野學甚至沒提過關于他的負面話題,他居然告訴她有什麼賭局,並且在說了這些後,直至今日的此刻,才又現身。如果真有賭局,不該是這樣,不是嗎?畢竟他們賭的是誰能先追到她……
「白靄然,」就在她要進入樓梯間的剎那,柏多明我叫住了她,拋出一句︰「我道歉。」
白靄然淬地仰起臉龐,表情明顯驚訝、難以署信,好半晌,才緩和,說︰「你為什麼道歉?」
「所有事。」柏多明我盯著她的眼楮。「你認為我該為什麼道歉,我就為什麼道歉。」態度極其認真。
白靄然低垂臉龐,輕輕轉身,走回觀景圍牆邊,看著柔軟的落日。
「你願意接受嗎——」柏多明我的聲音恍若是從某個不明處傳來的。「我的道歉。」那低沉,蕩漾著不可思議的感染力。
白靄然覺得耳畔莫名地微微發熱。無法將此刻的男人繼續與「惡棍」畫上等號。她回過身,調高視線,對向他沈峻、完美、略略朦朧的臉龐。「上面視野真的更好嗎?」
柏多明我摘下貝雷帽,貼在胸口,說︰「你上來看看,不就清楚。」他走往樓梯邊,像個優雅的騎士在等她。
白靄然心動了一下,走上前,登樓,到他身旁。
他說︰「只有你上來過。」
她愣了愣,與他眼對眼,懂了他的意思——
只有你能到我的秘密地。柏多明我看她的眼神,是這麼說的。
白靄然在他的牽引下,踏上了平頂。
平頂上沒花沒草,只是一片鴿子灰的石板色澤,但視野確實比下方的花園更為寬廣、氣闊。他們坐在灰色的地上,像是沉入一片陰影里,悄然無息地覷著光亮明美的荊棘海如何翻卷今日。微風吹襲花園的蒲公英,遠方夕陽悵然,漸漸消逝。書頁臨風的啪啪聲,柔情傷感。
白靄然轉頭瞅著柏多明我。「你在這兒看書?」他的另一側,有幾本翻開的書放在那兒。
柏多明我點頭,也看著她,看她扎成馬尾的頭發被風吹揚,與紅色的羊毛圍巾繾綣難分,她包里在黑色褲裝里的長腿,優美地斜傾在他身旁,美妙而引人遐想。
「這里太冷,」他突然說。沒能讓女人穿裙裝,露出優美的小腿肚、縴細的足踝,真可惜……「你還習慣嗎?」真像好心的關懷。
白靄然笑了笑。「天冷,人不冷。大家都對我很好。」連他,也讓她感受到友善了。
「是嗎……」柏多明我淡笑,眼神縹緲。
他的笑容很淺,可白靄然還是注意到他笑時,細長的眼尾有種特殊勾紋——不是魚尾紋——很迷人,應該是人家說的「桃花勾」。她想,他對付女性,很有辦法巴……
「柏!」才恍神,馬上有個女性嗓音喚道︰「柏!你在上面嗎?」一名與他穿著相同制服、薄削短發壓在貝雷帽下的女子,站在花園,仰頭看著他們。
「我在這兒,雅代——」他喚女子的名,道︰「有事上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