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痛白了臉,卻沒有掙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潁兒是自願的,昨天拜堂完他們夫妻倆就離開長安,等跟你說完我也要離開了。這麼做對咱們都好,別來找我們,忘了穎兒,就當你從不曾遇過我們這一家人,好好做你的駙馬爺吧……」
屋舍依然,卻已人事全非。
「啊——」憶起那日的情景,強烈的痛怒讓楚謀再無力撐持,仰首朝天嘶喊,卻釋不去絲毫心中的苦痛。
他以為自己可以捍衛一切,上天卻剝奪了他的機會,即將迎娶的未婚妻嫁作人婦,甚至逃難似地舉家遷離,此生此世再無法得見。
他無法和命運抗衡,因為上天在他什麼都不知情的狀況下,即定了他的輸贏。那股不甘化為強烈的恨意,促使他踏進了御書房,回復聖上——
他答應這樁婚事,唯一條件是不準她帶人過來,任何人,包括那名狐假虎威的老嫗。
並不是他屈服了,而是他要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若不是樂平,表舅也不會懼于她的惡名做出這些事,她若不是樂平,英明的聖上也不會為了寵溺女兒而逼迫他。
他不怪穎兒棄他另嫁,他只恨居然有人為了一己私欲而惡意編派別人的人生。她毀了他們,她也別想過得如意順遂,從此之後,她都必須陪他在煉獄中一起度過!
今夜,他懷著滿腔報復之意沖進新房,他不打算憐香惜玉,既然她堅持要嫁,她就該承受這樣的苦果。
他刻意粗暴,像頭野獸只想一逞欲念,更想借著此事傷害她,但對上她那雙眼,他頓住了。
她怎麼能?作惡多端的她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如此脆弱、無助,那片澄澈完全映照出他的不堪。
再看到那身被他撕裂的嫁衣,想到原該是另一個女人穿著它,而這原該是他真正大喜的日子,無法力挽狂瀾的憤恨在胸膛猛烈沖撞,找不到宣泄出口的他只能握拳重捶床榻,旋即一躍而起沖出了新房。
楚謀神色痛苦地閉緊眼,置于身側的拳握得死緊,過了片刻,再睜開時,眼中的傷痛已然抑下,只余恨意,將那雙黑眸覆上了厚厚冰霜。
憶起那日在街上匆匆一瞥時的觀感,他譏誚勾唇。老天不公,明明是一個自私妄為的驕縱女子,卻有著騙死人不償命的好皮相,是他多事,在停下轎子的同時,也注定要惹禍上身。
他再也不會心軟了,他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他會讓她明白,她費盡心思所得來的良人,將會陷她于永劫不復的痛苦之中!
第3章(2)
李潼抱膝蜷坐在床榻靠牆的角落,瑩澈的眼眸在黑暗中閃動光芒,卻是空洞一片。喜燭燃盡後,房間被夜色整個籠罩,她就維持這樣的姿勢沒有動過。
她想起小時候,嬤嬤第一次沒陪她過夜,那一晚,也是這麼黑。
「娘……」三歲的她縮在牆邊嗚咽哭泣。
一直被嬤嬤捧在掌心的她,不曾羨慕過那些有娘疼寵的姊妹,這是第一次,她那麼深刻感受到沒有母親陪在身邊的寂寞。
「您這是在丟貴妃的臉。」嬤嬤的聲音從房外傳來,映在門上的身影卻不願跨進房間一步。
「您是公主,怎麼能哭?別讓別人笑話您!」
她忘記自己經歷了幾晚才學會不哭泣,只知道等她察覺到時,她已習慣將所有情緒隱藏在心里,不再因難過而哭、不再露齒而笑,成為嬤嬤口中的端莊公主。
這姿勢太不得體了,快坐正,要優雅、要矜持,別讓死去的貴妃蒙羞!嬤嬤嚴格的指正在耳邊回蕩。
她想挪動,頸肩傳來的酸疼卻讓她蹙起了眉。眨了眨眼,觸目所及的陌生環境讓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她撐坐起身,低頭看到身上那件殘破的嫁衣,昨晚的情景一涌而上,才發現原想等他回房的她竟就這麼靠著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呢?李潼連忙下榻尋找他的身影,但在滿室明亮中,鳳冠和他除下的喜服都散在原地,無聲訴說著昨晚沒人進來過的事實。
他終究還沒回來……她輕咬著唇,走到鏡台前坐下,看到鏡中發散衣亂的自己,憶起他的舉止和那雙幾乎將她焚毀的狂熾厲眸,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顫動起來。
可能是他喝醉了吧。嬤嬤說有的男人會在洞房花燭夜喝太多酒,變得粗魯無禮,所以他昨晚才會這樣對她。
她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那俊朗的笑顏,還有即使生氣時也能控制抑壓的忍耐力,他不會傷害她的,他不像是那種人。
何況拜過堂之後,他就是她的天地,她不能怕他,而是要順從他,以他為尊……意識到自己新嫁娘的身分,害羞和無措灼燙了她的面容。
經過一夜沉澱,那時所受到的驚嚇不再那麼清晰,加上她又刻意為他平反,恐懼已然褪去,期待著他的出現。
不過,她必須先把自己打理好。
「來人。」等臉上的紅期褪去,她開口輕喚,等了一會兒,都沒有反應。沒人候在外頭嗎?她疑惑蹙眉,聚攏衣襟,走到門邊又喊了聲。「來人?」
還是沒有回應。
以往只要她一起榻,嬤嬤就會帶人進來為她梳洗,但現在她已不在「莫愁宮」了。微一躊躇,不能再放任自己一身狼狽的她只好開門走出房外,正好看到有個人影在長廊那頭一閃而過。
「等等。」李潼趕緊叫住她。「我要有人服侍我梳洗。」
那名婢女听到開門聲本來想跑,但被抓個正著,只好走了回來。「是,奴婢立刻去端水。」她一福身,急忙退下。
李潼回房等候,過了會兒,那名婢女端著水盆進來了,服侍她更衣、梳洗的過程中,膽顫心驚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當婢女正為她梳理一頭長發時,一抹森冷的語調響起——
「我不是吩咐過不準有人進來這里?」
李潼轉頭望去,看到楚謀走進房間,雖不像昨晚那麼狂霸駭人,但那面無表情的俊容仍透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冷洌感,加上他那句像是斥責的話,剛剛努力安撫自己的功夫全都白費,她開始不安了起來。
怕沒有辦法保持自若的神情,她趕緊裝頭轉回,不敢正視他。
「是……可是……」婢女抓緊手中的發篦,面有難色,但礙于李潼在場,那些話又不能說出口。
楚謀揚手,沒讓婢女繼續支吾下去。
他早料到這個命令沒辦法嚴格執行,壞公主的威名太強大,誰敢違逆?即使他都做了保證,仍然沒人敢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就像表妹他們一樣……黑眸掠過一抹黯澤,他隨即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帶情感的冷肆光芒。
無妨,他已經做好安排,這將是她最後一次享受,從今以後,就算她再耍狠使蠻也沒有人會附和她了。勾起邪冷的笑,他緩步走到李潼身後。
察覺到他的接近,李潼緊張得僵直了身子,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促使她抬頭,卻在鏡中對上他深不可測的幽凜黑眸,下一刻,他低沉吐出的話語讓她瞬間停止了呼吸——
「把她衣服月兌掉。」
婢女怔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還不快動手?」楚謀的聲音更加冷凝。
婢女只好將李潼扶站起身,動手去解她身上的衣帶。
他想做什麼?洞房不是白天該做的事……李潼驚慌地白了臉,垂下眼簾,昨晚被強力撕開嫁衣的恐懼又襲上心頭。
「抬起眼。」楚謀卻不許她逃避。
李潼必須深吸口氣,才有辦法抬揚眼睫,卻驚訝地從鏡中發現他已走到窗邊落坐,視線並未在她身上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