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又不在了。他不在的日子,她會到草原的屋子去,在僕佣的暗暗監視下,她有外出遷徙的自由。幾天前,她要人幫她把鋼琴搬運到草原的屋子,今天一大早,她在僕佣的陪同下,來到這幢屋子。
曾經,有個老僕佣告訴她,這幢屋子是皇蓮邦小時候住餅的。皇蓮邦最喜歡躺在采光廊廳的角窗前,聞後花園那棵黃花樹飄溢進門的鳳梨香味,那是這幢屋子最令他充滿回憶的地方。
揚天蓮正好就是請人把鋼琴擺放于采光廊廳的角窗前,她一來,便在這個皇蓮邦最喜歡的位置彈琴,彈自己的曲子。一年前,皇蓮邦說想听她彈,她直到今天才彈。這幢她親手整理過的房子--其實是她的孩子--她用自己孩子的命換來它今天的樣貌。
皇蓮邦大概不知道她正在彈琴給孩子听,一年前她心中那種惆悵失落變成了憂傷,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了皇蓮邦,才會在今天為那個早已逝去的孩子感到憂傷。
這種心情轉變難以理解,也許是因為年紀的改變吧,就像她當年跟丘致廣結婚時,她能在最後誓約之吻那一刻,警覺自己不該把初吻給一個不愛的人而逃走,幾年後,她卻能嫁給與自己之間沒有愛情的皇蓮邦--這真的是年紀的關系,而不是因為愛……
「夫人,泰清先生來了--」男管家進入采光廊廳,將午後貴客臨門的消息告知揚天蓮。
揚天蓮一听見皇泰清的名字,隨即停止在琴鍵上游移的十根縴指,起身離開采光廊廳。
男管家帶領似的走在她斜前方,拐過廊彎,他停在客廳門柱邊,傾身恭候她進入。
裝潢走愛德華時代貴族風格的大客廳里,除了皇泰清,還有一位穿著時髦講究、面貌華美的婦人。
揚天蓮一進客廳,婦人立即起身走向她,嘴里輕嚷著︰「哎呀!我以為是假的,沒想到他真的把妳關在這座島上……」
揚天蓮頓住腳步,站在懸掛著皇家「劍花」家徽的挑高門楣下,看著迎面而來的美麗婦人。
「妳怎麼這麼瘦,是不是生病了?」美婦人抓起她的雙手,模了模她的臉頰,將她轉個身,從頭到腳好好看一遍。「听說蓮邦不準妳離開……難怪妳會生病,我看妳跟媽媽一起回皇家吧--」
「嬸婆,皇家那麼冷,天蓮跟您回去,才真的會生病。」皇泰清離開沙發椅座,走過來。
揚天蓮一臉困惑地盯著皇泰清。
皇泰清微微一笑。「這位是蓮叔的母親。」他對揚天蓮說道︰「我回皇家,被嬸婆踫見,她說想看妳,想一年了,蓮叔都沒帶妳回去,我就把她帶來了。」
「過來、過來,坐在我身邊,我們婆媳好好聊聊。」婦人拉著揚天蓮往沙發坐,美眸流轉在她臉上身上瞧個不停。
揚天蓮一下不知如何反應,是不是該叫婦人一聲「婆婆」或「媽媽」。
熬人感覺很活潑、有親和力,不像長年住在冰冷地帶的人。
「蓮邦這孩子真是的,把妳藏這麼久,似乎永遠不想回皇家--」
「他說我們要定居在這里……」揚天蓮發出嗓音。
皇泰清哼笑了一聲,走到壁爐前的單人沙發,斜對著兩位女士坐下。「蓮叔就是不想回皇家--」
「你還不是一樣。」婦人打斷皇泰清,數落著︰「你們這幾個--你啊、廉兮啊,還有我那個頑固的兒子,什麼時候想過要回皇家,淨往這座島跑。」
「沒辦法,皇家沒有『溫暖』嘛……」皇泰清撇撇唇說道。「您應該學學叔公,解開綁在我們這些小輩褲帶上的系繩,別管我們的死活。」
「現在還耍嘴皮子!」婦人瞪了皇泰清一眼。
皇泰清笑了笑,沒說話,眼神瞟向揚天蓮。他覺得她似乎過得不太好,他們一年多不見了,她雖然衣食無缺,卻瘦很多,臉上沒有快樂的神采。皇蓮邦的母親詢問著她的生活狀況,她也只是搖搖頭、點點頭,什麼都不多說。她一直是個溫柔安靜的女人,就算皇蓮邦真的虧待她,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蓮邦對我很好……」她這樣對皇蓮邦的母親說。
皇泰清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子,點煙抽。那對初次見面的婆媳在他後方聊開了,婆婆明顯很滿意媳婦,不時發出笑聲,即便媳婦其實話很少,甚至沒一句實話……
「天蓮,妳在說謊。」
皇泰清在祭家主宅的直升機來接皇蓮邦的母親上高原後,這麼指控著揚天蓮。
「妳為什麼要說謊?蓮叔根本對妳不好!」
揚天蓮看著直升機在天空縮成一小點,雲隙間透映著微紅的夕陽余暉,慢慢地低垂臉龐,轉身對皇泰清說︰「蓮邦他對我很好。」她往屋門走,不想給任何人添煩惱。
皇泰清皺凝雙眉,喊道︰「妳不是這種屈就的人!天蓮--妳變了。妳在台灣,不也是因為不想屈就,才逃到義大利嗎?為什麼妳現在要屈就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
揚天蓮倏忽停住腳步,頓在爬滿藤蔓玫瑰的院牆邊,回首對著皇泰清。「泰清--你也查我嗎……」她的神情很受傷。這些姓皇的男人隨隨便便就可以掌握她,知道她的過去!
「我比蓮叔更早知道。」皇泰清老實地承認。「我帶妳進蓮叔公司那一年,就查過妳的身分,只是沒查徹底,我知道妳是有秘密的女人,只是我沒想到妳會選擇嫁給蓮叔,這跟妳當初逃離台灣的理由相違背!天蓮,難道妳真的屈就了--」
「不是的!」揚天蓮搖頭,心情很混亂。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毫無抗拒,就在皇蓮邦執拗專制的堅持下,嫁給了他。現在,只能解釋--他敢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她就沒什麼不敢嫁。何況當時已不比那年,她不再是那個驚覺初吻得獻給自己所愛之人而對愛情懷有夢幻想象的小女生,如果她是晚幾年嫁給丘致廣,而不是在大學一畢業就被推上聖壇,她也許就不會逃了--
她會知道自己一輩子與戀愛無緣。大學時期,因為家族背景和身分限制了她,然後是現實限制了她,作為名門千金,她沒有選擇戀愛的自由,如果她早認清這點或家族安排晚幾年再讓她嫁給丘致廣,她就不會逃了,如此,她也可以不用遇見皇蓮邦……
這一年,他將她留在海島,沒再帶她離開過,雖像是在處理她的事,但她知道他到了台灣,會去見Luna的妻子--那個他心儀的女子,真正住在他心里的女子。他偶爾會在歡愛時刻,告訴她,他們該生孩子了,他想要一個像驕陽那樣的女兒。她知道驕陽是多婕的女兒,他其實最想要多婕幫他生的孩子……
「對不起,泰清,我無法跟你解釋……」揚天蓮突然掉下淚來,回頭快步往屋里走。
「天蓮!」皇泰清追上前,抓住她的手。
揚天蓮沒回頭,眼淚撲簌簌直流。
皇泰清開口說︰「妳待在這島上,是不是很痛苦?」
揚天蓮搖著頭。怎麼會,這座美麗的海島,有誰待在這兒會痛苦……
「妳很痛苦,我知道。」皇泰清放開她的手,眼眸深沈地看著她的背影。「妳如果想走,我的船艇今晚午夜要離開,妳要來嗎?」他問她。
揚天蓮顫抖了一下,嗓音傳出︰「好。」
皇泰清眸光閃了閃。「菜園灣八號碼頭,我等妳。」說完,他旋身,走向停在草原上的吉普車,上車,發動引擎駛離這片綠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