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垚農猛地瞪住他。
梁望月退開,臉上帶著嘲弄似的笑容。這個時而陰沈的家伙,躲在診療室外看盡陶垚農被宇妥整的過程,最後才無事人般,悠閑地拿著一瓶檸檬甜酒,邀陶垚農和宇妥到庭廊賞夕陽……從頭到尾,他就是存心算計陶垚農!
「你知道我要什麼──」
「我會讓她搬到主屋。」陶垚農回道,大步走向庭廊。
梁望月噙著笑,緩緩走往藏酒的地窖入口。
「為什麼要我搬離醫護所?!」宇妥不滿地叫道︰「你沒有拷問出我的皮箱下落,反教那個混帳獸醫趕我走!」
陶垚農看著桌上的空酒瓶,皺起眉,才一會兒功夫而已,她竟然獨自喝光一瓶檸檬甜酒。
「陶垚農!你到底是不是這座農場的主人!為什麼被一個外人反客為主……」她開始教訓他。
陶垚農覺得她應該是醉了,盡避她罵起他仍是口齒清晰、有條有理,但她暈紅的雙頰和飄飛不集中的目光,明顯透露酒精在她體內起作用了。
陶垚農扶起她的身子,把椅子靠攏。「醫護所里,總有些不方便,妳住主屋,要什麼有什麼──」
「我工作不方便!」宇妥掙開他的手,拉出椅子,重新坐下。「我是個醫師,醫護所里本來就有給醫師住的房間,我當然住這里!」
「不行!」陶垚農厲聲喊道。
宇妥睜大雙眼,半張開唇,胸壑沈緩起伏,喘著氣,站起來。「陶、垚、農──」一字一句,嗓音先慢後快,凶狠地說︰「你有毛病是不是!真正佔據醫護所的人,你拿他沒辦法,就知道欺負我……」
「我沒有欺負妳。」陶垚農在她指控聲中,焦急地解釋。
「你跟你的牛一樣……不講理!」宇妥生氣地往室內走。
陶垚農跟著她。「妳听我說,搬離這里,對妳有好處的──」
「有什麼好處!」她反駁。「上面如果知道我沒有接管好醫護所,為你們的健康把關,才對我有壞處。」
她生起氣來,步伐走得又快又急,一瞬間已登上樓梯。陶垚農跨大步,大掌按在樓梯扶手,腳跟一提,躍過欄桿,擋在她身前。
宇妥頓了頓,叫道︰「讓開!」
陶垚農搖頭,說話的聲調認真又清楚。「我們這個醫護所從來就沒人接管,因為農場的人,根本不會生病,我們不需要醫師。」
宇妥抬眸,似乎對他說的話感到震驚。
「你們不需要醫師?」好一段時間,她才問道。
陶垚農沉著臉。「沒錯。」這語氣再肯定不過了。
彷佛,她這個從高原來的醫師給他們帶了很大的困擾,一向無病無痛、十足健康的他們不但必須來健檢,還得想盡辦法清空地窖配合她。農場的地窖,尤其是建在山岩的醫護所地窖,本來就適合存放酒和女乃酪,她一來,他們持續多年的習慣竟得改變,生活方式教她弄亂,他們當然不需要醫師!也許,他們根本討厭醫師,討厭一個高原來的女醫師!
宇妥瞅住陶垚農,眼眶有些紅。「那我回高原就好,何必去住主屋。」說完,她穿過他身邊,一步一步,然後跑起來。
陶垚農一愣,回身追她,爬上二樓。「我不是在趕妳走。」他看見她進房,坐在床邊,收拾著衣物。
「你們只是不需要醫師。」宇妥說。她眼神停在衣服上,一件件折好,收進行李袋。
「但我希望妳留下。」陶垚農嗓音怪異地說。
宇妥仰起臉龐看他。他站在門邊,目光灼熱地凝視她。
「我希望妳來住我的主屋,而不是跟望月共處在這醫護所里──」
第三章
「我只住今晚,明早天一亮,我還是要回高原……」這是宇妥第十六次在陶垚農耳畔低喃同一件事。
陶垚農背著宇妥走回農場主屋時,月亮已旋出雲層,幽靜地掛在農場暗藍發紫的天空中。小場院的絲柏雲杉樹影交迭,陶垚農登上連接主屋正門露台的長石階,茉莉花藤爬滿階梯外崖,一只黑貓咪無聲無息蹲在牆檻上,彷佛成了夜色的一部分,燦亮的貓眼如星照人。光暈從百格窗里透出來,一抹小女孩影子映在霧面玻璃上跳舞──
檸檬黃,
黃檸檬,
檸檬樹上,檸檬黃,
檸檬樹下,黃檸檬,
一二三四,有四顆,
檸檬樹下,四顆黃檸檬,
檸檬樹上,四顆檸檬黃,
八顆檸檬,八杯酒,
酒濃酒香酒好飲,
酒甜酒美,人更美……
清脆稚女敕的聲音,一串串傳來,茉莉花藤散發著令人愉悅的香味。陶垚農唇角微揚走過露台,用腳尖踢踢兩片厚重的主屋大門。小女孩的歌聲停了一下,又唱起來,那嗓音伴隨著快樂的嘻笑,越來越接近門口。
檸檬黃,
黃檸檬,
扮哥摘那檸檬
綠或黃?
小女孩歌聲乍停,門開了。
陶垚農笑了起來。「沒有檸檬──綠的黃的都沒有。」
「老哥──」小女孩叫了一聲,跳到陶垚農身上,像只無尾熊一樣,手拉著陶垚農的衣服,腿攀住他。
「好了啦,子墨,」陶垚農困難地移動步伐。「妳這樣,哥哥怎麼走路──」
「你不是在走嗎……我是負重物,助你練輕功!」小女孩嘿嘿笑了兩聲,仰起清秀甜美的小臉,發現哥哥身上有兩只女人手臂,然後一張暈紅的臉湊到哥哥肩頭──
「嗨──小桃子,我們又見面了……」宇妥美顏盈笑,嗓音甜軟無力。
小女孩蹙扭兩道縴巧的眉毛,表情略有嫌惡。
「幫幫忙好嗎,子墨──」陶垚農晃動掛在肘彎的行李袋,對妹妹陶子墨說︰「哥哥手快斷了。」
陶子墨從兄長身上滑下,雙腳站定,提過行李袋,拖著往客廳走。
客廳里的壁爐正燃火供暖,在壁爐左側,有兩張高背椅,造型像是中古世紀的國王椅與王後椅般,威嚴地排列在一起。臨窗的長沙發後方,是一幅巨型的菜園灣風景圖,固定在大理石牆面。
陶垚農將宇妥往柔軟的長沙發一放,走到壁爐前,添柴火。柴托旁的雙人沙發里,丟著陶子墨的小包毯;用來做為茶幾的骨董寶藏箱上,放著一包棉花糖和一盤切塊女乃酪。
陶垚農皺額,拿撥火棍,往火焰中央挑攪幾下,回身。「子墨,還沒用餐,怎麼烤糖吃──」他停住責問的語氣,看見妹妹呆站在沙發扶手旁,盯著宇妥瞧。宇妥趴在抱枕上,美眸微合,伸長手拉拉陶子墨的兩根發辮,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陶垚農擺好撥火棍,走過去,說︰「她喝醉了。」
陶子墨抬眸看一下陶垚農,視線又落回宇妥臉上。宇妥翻身平躺,閉著眼楮,沈聲慢語︰「我只住一晚喲……」
陶子墨猛然轉首,仰望陶垚農。「她要住在這里?」
陶垚農點點頭。
「只有今晚嗎?」陶子墨又問。
「她以後都住這里。」陶垚農拿起躺椅的貂皮毯鋪飾,蓋在宇妥身上。
「可是……」陶子墨听不出兄長語氣里的異樣堅定,急著追問︰「可是她不是住在醫護所嗎?」
「醫護所是望月的地盤。」
「喔。」陶子墨歪頭愣了愣,想起兄長把醫護所借給梁望月,而且梁望月不喜歡受人打擾。
陶垚農揉揉陶子墨頭頂,往廚房走。陶子墨回神,跟在兄長背後,進入廚房與客廳之間的通道。
「可是……哥哥──」陶子墨苦惱地坐在走道邊的橡木櫃上。「廉兮哥哥說,她會教人吃苦頭,而且……她還彈我的耳朵……我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