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生活常要面臨一些失控的場面。
「像戰爭一樣。」
清晨起來,糾結的鬈發,蓬得像一顆拉拉隊彩球,雙手緊抓著齒梳,用力拉,依舊梳不開。
張開的手心,紊亂的掌紋,每一痕跡,都象征神秘,會領導人生朝向失控的命運,就像她說的——
「我隨時都得置身于混亂……」
楔子
事到如今,他仍斬釘截鐵地這麼認為——
「我的人生不會失控!」
他不會忘記,他生長的那座高原海島,天空藍得透出綠光來,蒼翠的草原不曾枯黃,午後的風夾帶著海水氣味,掀起一片松濤私語,高原鶴鳥飛過神廟式雄偉壯麗的主宅。多少年來,他們是高貴驕傲的神秘華族,離群索居,自成一國,隱遁在人類社會外的海島。
祭氏是具有傳統的宗族。
那個終年香煙裊裊的家譜室,黑亮的碑牆上,有他金色的名字。他一出生就被納入在一套既有的傳統里——
這是命定的,改不了,像他姓祭一樣,血液中傳承先祖的基因,一切都是天意,按部就班地來發生,生命不會有意外或失控的情形——
只要他姓祭,就算他再怎麼桀驁不馴,他的人生也應該有個固定的模式——
他會有個女人,這個女人能激活神秘的機制、呼應他的生命,進而成為他的妻子……
他的人生不會失控,在家族神秘傳統的運行下,更沒理由失控……
只要他遇對了那個該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第一章
祭始禧是在一場開幕酒會上,遇見她的。
她胸前別著一張貴賓名牌,絕倫的臉龐透出強悍氣質,是女性普遍缺乏的自信,這種天生的個人特質和美貌,使她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
水晶吊燈的光芒投射在她身上,一襲出自名家之手的訂制小禮服,宛如第二層肌膚緊貼她黃金比例的曲線,那閃爍的石榴紅,成了禁忌的顏色,令人心跳失控。
「九十九點九……」她完美的容貌不只這個數值,掉了零點一分是因為她那穿著優雅高跟鞋的長腿,正隨著音樂節奏數著拍子,啪嗒啪嗒地,不雅的姿勢,怎能出現在淑女身上……
喔!不,也許她不是個淑女——
她的表情太鮮活,細細的眉毛在眉弓彎挑一個角,眼尾上揚的鳳眸看人時,凌厲萬分,眼光太直接,一點也沒有名門仕女該有的含蓄端莊;微啟哼歌的紅唇很適合拍一支極具誘惑的香煙廣告——
她太野了!想必那頭梳成法式扭卷的黑發,放下後,一定是披肩、纏綿的波浪長發——那種充滿挑透與暗示的發型……
不少受她吸引的男士趨近她跟前,與她交談。她一下子顰眉一下子雙手交抱于胸前,縴指點著光果的胳膊,然後揮手打發人,彷佛很不耐煩,同時不懂得社交禮儀。
她果然太野了!
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她清艷的五官,左右對稱,沒有絲毫偏差,完全適用西方那套審美準則——那個提出美女定義理論的西方學者,絕對是他的同好。祭始禧老早就覺得「美」是可以計算、測量的,所謂的黃金比例、黃金對稱彰顯在她身上臉上,只可惜她仍是個——
「難拿滿分的『完美』美人兒。」祭始禧垂眸低喃,高大的身軀站起,邁步離開沙發座椅。
寬敞、前衛的展示空間,一根根閃爍繽紛色澤的鋼絲細線,從天花板延伸至大理石地板的定點,排成一個Z字形,像是三排豎琴弦,其實是三堵薄牆,仔細瞧,才知鋼線不是鋼線,而是琉璃管,里頭裝填一顆顆沙粒大小的水晶寶石,是珠寶門市華麗的裝潢設計。明亮的透明櫃前,有的男男女女正著迷地挑著一件件珍稀飾品。一組六人樂團,或坐或站,樂器各不相同,和諧地演奏著高雅的爵士樂。男侍端著水酒托盤,穿梭在那縹緲若輕簾的薄牆間,為人群遞點心送飲料。祭始禧取了兩杯香檳,步履沉穩地繞過人群。有些男女跟他打招呼,他禮貌地頷首說幸會、慢慢挑選……之類,一派沒半點真心誠意的應酬話。
音樂在他慢悠悠的腳步間轉換得慵懶,薩克斯風吹奏得挺低沉。他走到觀察已久的美人兒面前,遞出其中一杯香檳,說︰「請用。」
美人兒抬眸,瞅住他,眼神大膽地打量他。「你哪位?」沖口直問的嗓音,不知回避。
她是個驕傲的血性美女,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忸怩做態,擺出柔情似水的小女人模樣。
「妳是高赫鈞博士」祭始禧微笑,看一眼她胸前的名牌。他知道她不是,雖然他沒見過高赫鈞本人,但身為今天酒會的主人,祭始禧不會連自己邀請的貴賓的性別都搞不清楚。
「我代替我父親來。」她接過他手中的香檳,瞇細眼眸盯著他。他沒戴名牌,身上鐵灰色的斜紋西裝,是高級布料加上名家剪裁,襯衫則是純蠶絲,領帶也是,織紋光滑得如同女人化過妝的臉,手工相當精致,領帶夾呈小曲線,看起來應該是龍,上頭瓖了寶石,典型的貴族風格——一頭微鬈的黑發,過長,卻梳得整齊清爽,綁成束,拖在頸背。他的五官周正,高額挺鼻,臉形是希臘雕像式的稜角分明,眉宇之間帶有嚴峻的疏離感,一眼就給人神秘尊貴的感覺……這樣的男人,她大概知道他的身分了——
「祭始禧。」他的酒杯輕輕踫響她的,簡單明白地報出名號。
她眼神一個流轉,斂下濃密的翹睫,啜飲一口香檳,說︰「貴飯店自創品牌的珠寶門市開幕跟我父親什麼關系,做什麼發邀請卡給他?」父親只是個單純的學者,從不參與任何商業官僚性質的舞會酒會,更沒那情調買珠寶送母親,她搞不懂這個祭始禧發什麼邀請函
「令尊在地質學、生物學、地層學的研究,是全球公認的權威之一——」祭始禧喝完杯中的香檳。「我久仰高博士大名,並且拜讀過他的著作——」
「所以呢?」她打斷他,將手里的空杯倒著拿,搖鈴般地擺動,神情非常不以為然。
祭始禧一笑,招來端托盤的男侍。他們同時把空杯放回男侍的托盤里。祭始禧又取了兩杯紅酒,一杯給她。她瞪他的眼,杯緣緩緩就唇。他敬她,保持笑容地喝一口酒汁,撇撇唇。
「令尊寫的那本『礦床分析』,結合了實地研究與學——」
「夠了。」她又搶白。她從來沒有興趣閱讀父親的著作,更沒那方面的慧根。「如果是要討論我父親寫的書,那可免了。雖然我是高赫鈞的女兒,並不代表我和我父親有相同的專業,所以——」她喝完紅酒,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祭始禧也喝完紅酒,不明顯地皺一下眉。他一向不喜歡一口豪飲的女性。「高小姐,」他的語氣彬彬有禮,停頓一會兒,往下說︰「我希望可以請動令尊擔任祭氏礦業的顧問。我們需要像令尊這樣的人……」
「我討厭你這種態度。」她似乎很喜歡阻斷他的發言。
祭始禧眸光沈了沉,斜揚唇角,似笑非笑地攤手,等她發表高見。
她昂起下巴,臉龐微偏,半閉美眸。「你很傲慢。」這一刻,她聲音相當甜美,有淡淡的葡萄酒香味。
男侍過來收他們的空杯,送上新飲料。祭始禧停止飲酒,她卻一杯喝過一杯,連喝三杯不同酒精飲料,兩頰慢慢暈紅。
她繼續說︰「什麼叫做『像令尊這樣的人』,你想說『人才』是吧」她輕蔑地一笑,似乎是喝醉了,語氣變得有點含糊。「你呀你——這種居高臨下的說話態度……又不是天神在施予恩惠,居然做個俯視姿態……我看你是搞錯對象了,我父親不是你這種人能評判的……你想請動他呀,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