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邦抬眼,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直視她晶亮透徹的美眸。「我要離開學校了!」一口氣說出。
賈志矜眨一下眼。「你要結婚?還是搬家──」嗓音很優雅、平靜。
「唉,都不是。我……」武邦有種受傷的感覺,欲言又止。
「這麼神秘?」她笑了起來。「不能說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眼前全是她絕美的笑容,心煩意亂極了。
「武教練!你好了沒?」一群孩子在公園的攀岩牆那頭喊著。「你還沒說清楚時間、什麼時候不來教……哪一天會看到你上K2插國旗呀……我們要守著電視新聞報導嗎……還有你的情傷也沒講完……」
「安靜一下──小表!」武邦猛然回身,伏在樹籬吼道。
小孩們瞬間住嘴,全往後退了一大步,拍著胸口,拉拉耳朵。
「你嚇到他們了。」賈志矜淡笑。
武邦用力地抓頭,面對她,道︰「我參加了一個世紀冒險隊,過一陣子要到巴基斯坦……」
「攀爬世界第二高峰嗯──」她挑著細柳秀眉。「雖說是第二,但比第一的聖母峰難爬,加油喔,邦老師──」
武邦靜默地看著她,听她的聲音。
「只是邦老師一走,我可傷腦筋了,以後遲到,沒人肯跟我調課呢!」她輕皺眉頭,唇邊保持著唯美的笑容。
「不會的──」武邦開口。「新來的羅老師會幫你的──」他听學生說了,也常看見那一對在操場草坡用餐的璧人──他們是情侶──天造地設的完美呀!
「你說羅悅?」
武邦頷首。「學校老師們都在說,羅老師文武全才,代什麼課也沒問題,前天的一堂體育課,我的班級跟羅老師代課的班級,進行水上競賽……他贏了──」說到最後,沉沉的語氣,無限的感傷。
「是學生在競賽,還是你們兩個?」她的眸光仿佛能看穿人心,線條美好的唇畔,稍稍勾挑,添了一點深思和探詢,充滿她絕艷的魅力。
武邦呼吸一室,重重換了口氣,道︰「再見,賈老師!」我要退場了!
男人瀟灑地轉身。昂首闊步,回到那群孩子身邊。孩子們高舉手臂,老氣橫秋地拍拍男人高大的身軀。
「沒關系啦……教練,等你登上K2,光榮歸來,她一定會愛上你啦!」
會嗎……男人心知肚明,黯然神傷。
教練只剩下你們這群死忠的支持者了,記得守著電視機,看教練插國旗呀!
色彩鮮艷的小小三角旗,一串一串橫過馬路上空,似乎有什麼活動在進行,路旁有人發著氣球。她也拿到一個,如粉絲的細線頂端綁著粉白色氣球,上面寫著「女神」兩字,好像是劇團要演出文學鉅作改編的戲碼。
她沿著人行道漫步。武邦的一場話別,花了些許時間,她沒搭上這個文教社區的專車。羅悅今天沒有代課。她要他好好開店、做生意,別亂跑,免得好友賀則雲的便利屋被他搞垮。她有些後悔這麼恐嚇他,至少應該讓他來接她。現在打電話,最快也得等上半小時,何況還有下班時間的車潮。
叭──短促的喇叭聲,不像警示,倒像問候。
「嗨,女神!」帶笑的男性渾厚嗓音,听起來很尊貴。
賈志矜轉過頭。一輛跑車停在路邊,男人手肘搭著窗框,探出一張俊臉。
賈志矜眯眼揪他。「你──」
「祭始禧。」他報出名號,對她一笑。「你好。記得我嗎?」
賈志矜緩緩地漾開微笑,神情絕美慵懶。「先生的鞋,處理好了嗎?」
祭始禧眉角一揚,笑出聲,開門下車,走上人行道。
「你違規喔──」她看著車輪下的紅線。
「我很少遵守規矩。」他不怎麼在意地說。
她輕笑上逕自往公車亭走。
「那日匆匆一瞥,沒來得及請問芳名──」祭始禧跟著她的腳步。「沒想到今日,在這兒……」他頓一下,抬眸看她拉著的氣球,道︰「巧遇女神──」
她旋身面對他,放開手,讓氣球飛上天。「女神已去遠方。我是妖精──賈志矜。」伸出縴細柔黃。
他不跟她握手,大掌托著她的手心,降下唇,行一個親吻禮。「在我眼里,你就是女神。」
「祭家男人嘴巴這麼滑,」賈志矜大方接受他的問候方式,從容地收回玉手,說︰「難怪女神被拐離台灣嗯。」她的朋友里,只有一個人會被叫「女神」──就是神的便利屋的前老板賀則雲。
祭始禧仰頭,望著已變成一小點的氣球,模模腦後的發束。「你指的是家兄祭冠禮嗎?這麼說,家嫂是唯一的「女神」!我有榮幸請女神的美麗友人「妖精」坐上車嗎?」他躬身,手朝跑車的方向伸出。
賈志矜看了他一會兒,紅唇微噘。「我的確需要搭個便車。」說著,往跑車走去。
她好一陣子沒來神的便利屋了。自從羅悅到學校代課,她就沒來過。不知為什麼,她沒想要來。可能是因為天天見面吧──
今天,他們沒見面,她就來了。
賈志矜推開隱匿在落日光影里的店門。
擺晃的門後鈴,飄漫一種神秘氣氛。緊緊相擁的人影,像是少女思春期貼在房間牆壁的海報一樣,暗暗地營造令人難以招架的曖昧氛圍。
「我愛你……」
「有……客人進──」
接吻聲堵住斷續傳出幾個字的男音。
「祆兒……」
「嗯……」
吧台後的細語聲,極度輕微,卻清晰可聞。那對擁吻的男女,映入賈志矜瞳孔深處,是羅悅和一個大女孩。他叫她什麼?「仙兒」是嗎?的確很符合這名妙齡絕色該有的稱呼。那個早晨,在他起居室看到大女孩時,賈志矜就知道大女孩一定有個蠱惑人的美名。
「祆兒……」他的嗓音好沙啞,隱含著的性感。「你先放開我,有客人……」
祭祆兒滿意地離開他的唇,轉頭看向客人。
賈志矜也看著吧台里。
「我見過你。」祭祆兒嗓音清亮,少了一點成熟女子的圓潤,卻有年輕任性的嬌膩,像首在唱盤上轉悠的愛爾蘭詩曲。
「難怪羅老板今天不須放音樂。」幽沈的空氣中,賈志矜發出夾帶冷靜力量的聲音。
「女──」他欲開口。
「你別說話!」祭祆兒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直截了當地對賈志矜說︰「你要找羅悅,他沒空!請自便──」語畢,她以唇取代手,又吻住他。
賈志矜閉一下眼,轉身走出神的便利屋。
丁睿睿那尊作品還沒賣出去,放在門邊最顯眼的展示台上。她記得名稱是「煩憂者」──這不就是每個現代人嗎,脆弱的有機體,腦袋裝著如鋼刺鐵絲的愁緒──一觸即發的崩潰危機
她加快腳步,最後索性跑了起來,彎進一條窄小巷口。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背。
她回身。
祭始禧露出笑容。「去哪里?我很樂意再送你一程。」
他居然還沒走!她在車上拒絕了他的晚餐邀約,以為他早離開神的便利屋……
她喘著氣。他凝視著她泛紅的眸眶。
「這里風大,沙子吹進眼里,就不好了。」他沉沉地說。
「晚餐邀約還算數嗎?」她問。
「永遠有效。」他回答。
「不用永遠,只要今晚──」她的目光邈遠。「我餓壞了……」
「那就走吧!」祭始禧拉過她的手。
西斜的薄陽中,風把長發刮得凌亂,難理。
第七章
解開安全帽帶扣,羅悅熄了引擎,一長腿往後旋跨,起身離開BMW重型機車的雙人鞍座,走進神的便利屋。他的孿生兄長──羅愉正在門邊,搬動丁睿睿寄賣的琉璃藝術品「煩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