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沒說你何時要回來,」羅心以為他生氣了,便說︰「這房間太大,我一個人……」她無法繼續,怕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下。
看到她眼底那抹孤獨,祭元祠心頭震頭,狠狠地被敲撞了幾下。「你一個人嗎?」他嗓音干啞。
羅心搖著頭,不由自主地垂眸迥避他。「我住在女乃女乃那兒……」
「你瘦很多,」他插話,像在責難。「蘇林沒好好照顧你!」
「別這麼說女乃女乃!」羅心昂首盯住他,語氣略急。「你不知道……」拿掉孩子,仿佛也帶走了她一半的生命力,一年半里,十幾個月,她被女乃女乃留住,每天悉心調養,才回復這個健康的羅心。而她的丈夫不會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什麼?!」祭元祠皺眉,突然轉折語氣。「是啊,我早該改口叫『女乃女乃』才對。」他下床,站在床邊穿衣服。
「你要去哪兒?」羅心跟著下床。
「每次回島,必須『報到』的地方。」祭元祠簡短地道。
「我也去。」羅心穿上自己的裙衫,縴指順順長發。
「你非得跟著我?」祭元祠回過頭,用很陌生的眼神看她。「你以前不會這樣!」
羅心一下子語塞,抓著三千發絲的雙手僵在肩上,望著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祭元祠走上前,吻吻她的唇。
那張小嘴有些話沒說,甜美不再,苦澀的滋味,是誰造成?
「是『孫女婿』呀!」看到客廳椅座上的來人,蘇林忍不住嘲諷。「什麼時候想起我這個『女乃女乃』的?」
祭元祠放下茶杯,恭謙地站起,斂去深思的神情,撇撇唇,輕佻地回道︰「一回島,『女乃女乃』可是我最常想起的人。」
蘇林美顏沉凝,走到他的對座,像個女王般交腿坐著,昂高美麗的下頰睥睨他。「什麼事?」她劈頭就問。
祭元祠眉角一挑。「我每次回來,都得到這兒,不是嗎?」他坐回椅子里,一副驚訝狀。
「少裝了,小子,」蘇林眯眼啾他。「你哪次主動過來?我不派人緊追,你是能避則避!」
「呵呵。」祭元祠干笑兩聲,長指揉揉額鬢。「女乃女乃了解我──」
蘇林偏著臉,冷淡的神情像在看戲般。
他繼續說︰「我得謝謝女乃女乃照顧我的妻子,」
蘇林不作聲。
祭元祠俊顏凜然起來,以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問︰「她發生過什慶事?」
這一問讓蘇林笑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你會不清楚嗎?不就是立名第二天,摔了一身──」
是他在樹林外,猛然開車離去造成的!
祭元祠煩躁地扒扒服貼貴氣的黑發,用力搖晃腦袋。「該死!不是這件!」他不由自主低咒。蘇林的屋子,別號「特殊療養院」,島上需要「極特別」照料的人,才會來這兒住!「她在你這兒住,不會沒事!」
蘇林攤攤掌,無動于衷,笑容滿面地看他。
「你就是不告訴我!」祭元祠舒了口氣,俊美的臉龐沉定下來。
「沒什麼你需要知道的。」蘇林站起身,審視他。「既然來了,就做該做的檢查!今後,如昔叫我『蘇林』即可,元祠少爺。」她拉長尾音。
祭元祠一楞,抬頭看她。「什麼意思?!」
蘇林唇角一勾,鼻腔哼了聲,徑自離座。
第八章
祭元祠大半夜回到主宅,急匆匆地進房。
「心兒!」他大叫。從起居間闖入臥室,月光灑遍床鋪和地毯。
這個令人瘋狂的滿月日,龍鱗湖的水光與月光相連,地就是天,天就是地,所有的距離都不存在了。他卻不斷地與她遠離。室內看不到她的身影,花朵就算插了滿盆滿瓶,影像依舊飄零孤寂。祭元祠沖到露台,沿著羅心經常走的廊道,拾級而上,繞過一層又一層,進入主宅最高,最幽深的地方。
家譜室燈火通明,光線像紡紗機織出來的絲品,鋪亮整條廊道,羅心跪在廳中央,兩掌並合,細細的嗓音似乎正專心祈求著什麼,白煙卷裹著光的簾幕,籠罩著她的身子。她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走到碑牆前,掀起其中一張紅絲布,靜靜瞅著。
看到她在這兒,祭元祠疾行的步伐總算緩了下來。他在一尺高的門檻外,站了一會兒,才跨過去。
「不是立名或刻名,紅絲布不能掀?」他的嗓音又沉又慢,如同腳下的步履,繚繞在裊裊香煙里。
羅心沒回頭,仿佛不知道有人進來,兀自浸婬在祥和的氛圍里。
祭元祠靠近她,起伏的胸膛輕踫她的背,大手伸到她眼前,握住撩著絲布的雪白柔荑。「平時掀起,不吉利。」
羅心微微偏側美顏。「你怎麼來了?」她乖巧地將紅絲布蓋下,轉身看著他。
祭元祠盯了她良久,道︰「我在房里找不到你。」
「我以為你會在女乃女乃那里過夜。」
「她一點也不歡迎我──」他神色怪異,像是想到什慶舨地對她皺凝眉頭。
羅心低下臉龐,沒講話。她知道女乃女乃為什麼這麼做,女乃女乃說了,不要這個孫女婿!
「她憋不住氣,凶了我一頓,下午的檢查我吃了不少苦頭──」祭元祠抓住羅心的手,力道有些大,幾乎捏痛她。
羅心猛然抬眸,望進他那雙炯亮的眼底。「女乃女乃告訴你了?」
祭元祠嘴唇抿直,不說話,俊美容顏褪去一貫的氣質,被莫名的嚴厲取而代之。
她顫了一下。「你怪我的決定……」
他放開她冰冷的小手,面無表情,沉默半晌,突然說︰「也罷!」笑了一笑。
他不該在這時恢復那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羅心覺得強烈的委屈,他又是怎麼想呢?為什麼要那樣笑?
「母親做的決定好過面對父親無意識下的絕命傷害;省得哪天我『發作』傷了他……」也傷了你。祭元祠還是笑,胸口卻堵得難受。她的墮胎,蘇林告訴他了,這麼沉重的事,蘇林不想讓寶貝孫女一人承擔,一股腦地發泄在他身上。他氣嗎?不,他哪有權生氣,他只是一個男人,一個發起病來變野獸,甚至傷害懷有身孕的妻子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應該也很辛酸的,她是他的妻子,她就是知道,「元祠……」羅心快流出淚了。
祭元祠心抽了一下,舉起手。「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他牽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晚了,回房睡吧!」
羅心抓著他寬大厚實的手,緊緊糾纏。
兩道人影貼在露台地面,鬼鬼祟祟地擴張。
「等待暗夜幽會呀!」江之中的調侃無所不在,總不能給人片刻安寧。
祭元祠轉過身,長腿交疊,背倚護欄,叼煙的唇角斜挑著。「這麼晚不睡,你倆夫妻好興致。」
江之中和于采憂從長梯口走來,兩入胸前均掛了相機。
「托你祭家『龍血』的福,我們睡夠了──」江之中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諷剌一笑。「成了『夜鶯』,比翼夜飛高原!」
「哦!」祭元祠吸口氣,煙頭紅亮。「祭家沒給點燈,可別迷路了。」
望進漆黑的室內。「你妻子不在?」江之中挑挑眉,難不成祭元祠這男人「獨守空閨」睡不著?
「睡了。」祭元祠扔掉煙蒂,垂眸盯著鞋尖。羅心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不時睜眼看他,小手輕撫他的臉,顫抖的指尖傳遞憂懼,這個月圓之夜,果然擾得人心浮動……
「我們在這兒會不會吵到她?」于采憂輕聲細語,拉拉丈夫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