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以前是我『威脅』,你們才不把我叫遠的?」羅心翹起紅潤的唇角,下了床,走到桌邊。「我現在是『夫人』,地位不同,所以不能對你們說什麼要求嘍?」
「羅心姊姊!」兩個女孩跟在她身後,忍不住跺腳嬌嗔。
「瞧,你們還是可以叫我『羅心姊姊』的,而我──還是我。」她的嗓音慢下來,眸光飄向地毯上兩只傾倒、各滾一方的對杯。
「您跟元祠少爺一樣,口才厲害,我們說不過您。」辮子女孩端了熱茶給她。
「你們果然是一對,老天安排好的。」馬尾女孩撿起地毯上的酒杯。
羅心回過神,看了兩個女孩一眼,靜靜啜飲著茶。
女孩收拾著床鋪,另一名在她背後幫她梳頭。
「現在幾點了?」羅心問,密室里點著暈黃的燈,沒有外界的光線,讓她搞不清楚時間。
「已經中午了,」女孩回道,仔細輕柔地梳理地及腰的發絲。「您本來該與元祠少爺共度婚後的第一頓早餐的,可元祠少爺命令我們別吵醒您,讓您多休息……他對您真好。」
女孩嗓音充滿欣羨,好比無知的冷風吹在她後頸。羅心一陣哆嗦,素白的縴指用力握了握茶杯。
「啊!您這兒有個吻痕呢!」女孩驚奇地叫道。
「哪里、哪里?」整理床鋪的女孩拋下工作,沖過來湊熱鬧。「我也要看!」
「啊!這兒都是……居然有一整圈耶!」羅心的發被撥到一邊,頸間的龍形煉被挑弄了幾下。
「奸了吧!你們!」羅心倏地站起。「我自己收拾床鋪了!」欲走回床位。
「夫人!」兩個女孩嘟著嘴,將她拉住。「對不起嘛──您別這樣!」撒嬌後,兩人乖乖做回自己的工作。
「看不出元祠少爺這麼粗魯……」幫她梳發的女孩吐舌竊笑。
羅心沒听見,美眸盯著裁雲雕龍的壁畫,蔥指撫上頸間的項鏈。「他呢?」嗓音不自主地飄出。
「您這麼快就想元祠少爺呀?」女孩想笑不敢笑,稚氣的嗓音古古怪怪地喃念︰「他一早就回自己房里,不讓人跟,好象又要偷偷出游……元祠少爺真是的,才剛立名,還在新婚期間,怎能放夫人單獨呢?」
丙然……羅心悄聲嘆息。他要自己喜愛的生活方式、要自由地游戲人間……要像龍一樣雲游四海。
祭元祠穿行在祭家高原無人知曉的草莽偏涇,時間正值日落向晚,地平線吸收最後一抹霞光。他在低垂、茂盛的樹蔭里,找到自己幾個月前藏放的吉普車。他跳上駕駛座,模到插著的鑰匙。這車好久沒開,不知是否發得動?他試了幾下,引擎聲噴了出來,漸趨平穩。他撇撇唇︰果然是祭家用的貨色!車子馬力仍在,他將車子駛離樹下,車頭燈亮起,射出兩道筆直的光帶子,照亮眼前一抹眼熟的縴影。
羅心緩步走近車頭前,隔著擋風玻璃望進他眼中。她的美眸一點也沒有因刺目的光線而眯起,反倒向貓兒般晶亮透人︰祭元祠雙手搭方向盤,視線不偏不倚與她相凝。昨夜到現在,似乎經過了無數的時光,四目交纏流轉間,恍若有種人事幻化的蒼茫感。
斑原之風簌簌撲面,久久,祭元祠開口,問︰「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沒熄火,轟隆隆的引擎聲中,她依然听得見他。
「小時候,你帶我走過──」羅心繞到車門邊,粉白無瑕的玉手拿著一張略舊的圖,壓在無窗車門上緣。「你還把地圖留給我。」她低語。
祭元祠看似自由,其實不然──身體里的怪病禁錮了他的精神,永遠擺月兌不了,他只能尋求形式束縛的解放,得取表象的瀟灑自在。也因為如此,他很懂得「月兌逃」,精通地形地貌的研究,知道怎樣找途徑離開不想待的地方。少年時期,他已手繪了祭家海島的各式各樣地形圖,細心觀察、模索,多次照圖帶她冒險,找出許多未被發現的新地方──這個「藏車處」,是他每次下高原到港口的快捷方式之一。
「我倒忘了──」祭元祠抽出她掌下的紙張,掠眼瞄過。「這圖是在蘇林屋子的瞭望台仿真想象,畫得與實際有出入,你真有好記憶!」輕蔑地一笑。他年少的日子,有一半像坐牢般地在蘇林的治療室度過,活月兌是個苦悶「維特」。
「你非得急著走嗎?」羅心問。
祭元祠唇角抿直,看著前方。她一靠近車門,他就不曾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決定好的事,要不是立名,不會拖到現在!」冷酷的語氣仿佛在怨懟她。
夜風掠過樹梢,吹僵了她的美顏,羅心眨不動雙眸,黑瞳凝滯,映著他水漾似模糊的側臉。
祭元祠揉掉手中的圖,猛地踩油門,沖了出去,羅心渾然忘了收回扳在車門的雙手,身體被拖倒,摔滾了兩圈。
祭元祠看著後視鏡,腳下幾乎要往煞車板踩了,但轉念之間,他卻煩躁地將後視鏡打破,踩足油門,在崎嶇的地形高速開車。
羅心在石子樹枝雜成的泥地上,撐起身來。她的衣服都破了,皮膚擦傷。她沒吭一聲,咬著唇,望著那車揚塵離去。
第六章
祭元祠離開,羅心一個勁地往前跑。
她不是追他,而是與他反著方向狂奔。她既留不住他,就沒可能追上他。
黑暗的山徑杳無人煙,樹影交錯,她左右閃躲,從來不知道人該面對這麼多障礙。尤其在這個遠離紅塵喧囂的海島,本質的情感糾葛和壓抑還是存在的,就算她是山間精靈,她仍隨時會撞上粗硬的千年古木。
她早有預感自己會受傷,扎扎實實撞上一塊巨石,倒在落葉堆里,昏了過去。
天空一片粼粼閃閃,好似十五歲那年,她是個青澀少女,第一次體認自己包裹在泳裝下的身軀是那麼地姣好完美,尖挺、腰線玲瓏,那時她會環抱著自己的身體,走進龍鱗湖,長發在水面飄散像是情竇初開般,每一根都牽系著認知情感的。她後躺身子,想象被擁抱,任湖水圍繞,悠然地仰泳,望著斑斕的星斗,射出燦爛的光芒。
那一刻,她敏感極了,淚水涌出眼角,流進龍鱗湖里。
「心兒。」她听到母親的聲音。
她成長過程最重要的兩名女性,一個是女乃女乃蘇林,一個自然是母親。
羅心醒過來,感覺自己應是躺在女乃女乃屋里的治療室床上。「我怎麼會……」視線模糊得無法聚焦。
「你昏倒在龍鱗湖畔的樹林外,被你哥哥帶回來的。」絕倫美婦在她耳旁耐心地說。「你怎麼會跑到那兒去?」
羅心認出母親的臉,呆呆看了許久。
「又跟小時候一樣,和元祠在島上亂跑嗯?」母親微笑地啾著地。除了年長者,母親從來直呼祭家人的名,並不使用敬語尊稱。
「媽咪──」羅心哭起來,抱住好久不見的母親,像個孩子般把臉埋進母親胸前。「我在龍鱗湖飄流,身體好痛……」
「怎麼了?」母親拍撫著她的背。「作噩夢嗎?」
羅心搖搖頭,抬起淚顏對著母規。「我好想你──」母親不住在島上,母親是島外人士,是個研究族群文化與社會組織的學者,當年為了研究祭氏這支族裔獨有的生存心態,來到祭家海島下田野作觀察。母親喝了龍血,連續高燒,父親負責照顧母親,後來他們愛上彼此,便定下終身。母親生下哥哥羅恆和她後,父親與祖父跟著老太爺四處巡視祭家產業,幾乎居無定所,母親也因有工作而回歸自己的生活世界,久久才有一次機會,由工作余暇的父親接回島上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