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姊姊!我去郵局開信箱了,今天還是沒有你的信!」一名妙齡少女坐在腳踏車上,手搭著漆白的木柵門,揚高嗓音對著康頌文喊道。
康頌文回身,走近她,對她笑了笑。「謝謝你,不要緊的。」女孩是她房東的孫女,也是她工作的那家書店老板的女兒。
女孩蹙起額,困惑地問:「文姊姊,你到底在等誰的信呀?干麼不讓人寄來家里就好,還要跑到郵局開信箱供他專用?」
康頌文沉默地笑了笑,轉身回到花圃,繼續挖土的工作。
女孩聳了聳肩,仿佛對她的沉默感到習以為常,踩著踏板往巷底的透天厝騎去。
腳踏車的聲音漸遠,不需轉身,她知道女孩已離開了。她開始專心修整花園,將桂花枝一一種下,把竹籬架在枝苗邊緣,然後澆水。
久久,她有種奇特的感覺,在她專心栽花的這段時間,背後的氣流似乎改變了,她緩緩地回頭,路敦逵竟在她背後三尺處,神情疲憊不堪,宛如多日無眠。
「嗨!好久不見,我美麗的妻子!」他開口。唇角噙著那抹他慣有的諷刺性微笑。
康頌文一驚,倏地轉身跑進屋內,並將門關上。
路敦逵眉一皺,拾起她飛落在地上的草帽,隨著地上印有泥土的鞋痕走向房子的門廊。
手掌抵著門,他知道她肯定就在門後。「我的頌文,為什麼要逃呢?曾幾何時,你變得退縮、怯懦,不再堅強、勇敢的追求光明。你只願在這兒孤獨承受寒冽,也不願回頭享受給你溫暖的旭日嗎?我的頌文!」修長的指輕輕描著門板,他想象著她能感受得到他。
細弱的哭聲自門板後傳出。「你為什麼要來?我們的身份差異太大,注定分離……」
路敦逵嘆了口長氣。「沒有差異,我們兩人間沒有差異!差異是人心給的,是無知的建構!我們只是路敦逵和康頌文,只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康頌文咬著唇,在門後猛搖頭。「不是的……我們不是……我不是適合路家媳婦的人選……」她忘不了敦逵的母親這麼說過。
「你不需要適合路家,你是我的妻子,你只需適合我路敦逵!除非你已不愛我,那我……」
門猛然打開,康頌文淚流滿面阻斷他的話。「我愛你呀!敦逵!但,我不能因此而傷害你的家人!你的家族、你的聲譽,會因我的污名而受辱的!」雙手側握成拳,指尖幾乎掐陷掌心。
路敦逵心疼地擁她入懷。「你沒有傷害任何人,要說傷害,你才是被傷得最深的人!愛本身沒有錯,錯的是人言、是人心!我的家人是被那些自以為高尚、有文化的人侮辱,不是你!你沒有傷害人!從來沒有!」俯頭吻著她淚濕的小臉。唉!這個令他心疼的人兒,即使遭受傷害,也是這樣堅強勇敢的承受痛苦嗎?
「敦逵,敦逵……」她抱緊他,臉埋在他胸前,將一年來的痛苦相思與心靈壓抑,全數化作淚水,淌流進他的心。
「撕了它!頌文!」激情過後,路敦逵不待氣息平穩,便拿出一直帶在身邊的離婚協議書,放到她手中。
康頌文偎在他懷里,氣息尚喘,紅女敕的雙頰,顯示她高潮末褪。她恍惚地看著手中折得方正的紙張,不明白他為何給她這個。
「撕了它!頌文!我要看你撕了它!」路敦逵吻著她汗濕的額鬢,語帶強迫地請求。
康頌文緩緩地將紙張攤開--是她寄給他的離婚協議書。兩張都完好如初,只有她的簽名。心突然緊縮一下,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如此堅定地愛她呀!
「你該知道我不可能簽的!如果真要我簽,也得加上一條但書……」唇就著她的耳際,沉緩地低語。
康頌文側著臉看他,知道他並未把話說完。
路敦逵扳過她的身子,額抵著她的,雙眸深情地望人她水亮的眼底。「要我簽,得加上‘贍養費--路敦逵’這條但書!」
淚如潰堤般涌落,她緊緊地擁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我這輩子要的,不是烜赫的家世、不是個人聲譽,我要的只有你和你給的安適!」撫著她的背脊,他堅定地說。
康頌文微微推開兩人相擁的身子,拿高離婚協議書,在他眼前撕碎。
路敦逵化開在眉間盤據了一年的憂愁,由衷地笑著,輕淺地啄吻她,執起她的手,再一次將婚戒套回那縴白的指上,然後,握著她的手撫上他胸口那道舊傷痕。「我說過,你在我身上刻了記號,你永遠拋不開我的!」
康頌文擁住他。是的!拋不開的!這輩子就算她不再追尋光明,他也會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她永遠無法回避這道強光的!
路敦逵擁著她,臉上笑意始終未褪。母親會有個美好的生日禮物了!他在心中思忖著。
三年後--
和暖的夕陽斜射入窗,涼風輕送著桂花香,室內大床上,一對相貌神似的大小美女正相擁而眠。
路敦逵挺拔偉岸的身形,悄悄地由客廳走人臥室,徐緩接近床邊。
妻子和一歲半的女兒路潔睡得正甜。他靜靜地凝視她們--好半晌,他淡淡地笑了開來,俯身親吻妻子的眉心,動作極輕,但卻驚醒了趴在妻子胸前的女兒。
小女娃兒睜亮靈活的雙眼,骨碌碌地轉溜著,像極了淘氣的小仙子。「爸……巴……」認出父親,她開心地喚著。
「噓!」路敦逵對她作個安靜的手勢。「潔兒乖,別吵醒媽咪喲!」他抱過女兒,寵溺地吻著她女敕紅的頰畔。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女兒,幾乎是妻子的翻版:不染俗塵的出眾五官,如波浪般的自然卷發。女兒是妻子給他最棒的寶貝!
抱著女兒,他忍不住再次俯身親吻妻子。女兒因他的舉動而格格笑著,隨即學著他,將小嘴湊上母親的唇。
「潔兒--」路敦逵抱開她,挑眉望著她紅撲撲的小臉蛋。「不可以喲!潔兒!只有爸爸可以這樣對媽咪喲!」
小潔兒不懂地甜笑,小手扳著父親扭曲的眉……蟲蟲!爸……巴……蟲蟲!」父親挑動的黑眉,讓她覺得好玩有趣。
看著女兒稚女敕的笑顏,路敦逵心滿意足幸福地再親一下她的臉。「我們到外面玩捉迷藏,嗯!」拿出女兒的小草帽幫她戴上,抱著她往落地窗外的陽台花園走。
「媽咪……捉迷藏……」路潔咿咿啞啞地想喚醒母親,一同游戲。
路敦逵小心地將她放下,看著她那不太穩健的小步伐……媽咪睡覺,爸爸陪你玩,好嗎?」
「好--」拖長尾音,她開心地笑著。踩著不穩的「企鵝步」走向桂花叢後。「爸……巴……找我……找潔兒……」
路敦逵笑了笑,在花園里晃了晃,佯裝找不到她,逗得她樂得直笑。久久,路敦逵朗笑出聲,徐緩接近桂花叢,傾身看著躲藏的小小人兒。「找到你嘍!潔兒!」他探手抱起她。
「啊--爸爸--」她興奮得尖叫,小手拍著父親的下顎。
女兒的尖叫響亮,他擔心妻子因此被吵醒,抱著女兒,他轉向落地窗方向--
「敦逵……」康頌文早已轉醒,站在窗邊,滿足地凝望他們父女,這個景像正是她曾夢見過的。
「來呀!頌文!」
「媽咪--」
丈夫和女兒在夕陽下同時朝她伸手,四周全是燦亮的光在躍動,她笑了,迎著光明,走向他們,幸福地與他們相擁,直到太陽西沉,她仍擁有溫暖的光明,因為他,是她永遠的旭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