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參加你的喪禮,是因為我還有這點自知之明。」諷刺般的輕揚唇角,她銀鈴般的笑聲細細地飄在風里。
細不可聞的女性輕笑聲,隨著風,鼓動了凌冱的耳膜,頓住步伐,他微微眯起星眸,將焦點調至遠處——
一抹縴縴白影就這麼映入眼簾。
是她吧!她就是義父歐由華的獨生女?
凌冱斂起眸光,邁開修長的腿,踏著墓園里的碎石小徑,走向歐運琛。
「你可出現了,歐小姐!是回來盡孝道,還是為了遺產?」凌冱悄然的站定在歐運琛後方兩公尺處,一開口便是譏諷之言。
隨冷風而來的清冽男低音,讓沉思中的歐運琛一凜,她緩緩轉身看向來人——
像是被冰藍的海水浸入鼻腔,歐運琛霎時亂了呼吸,十歲時的記憶,隨著眼前男人的臉,浮現在腦海。
恍若海水已侵蝕她的中樞神經,她的意識瞬間模糊,在還來不及听清楚男人的話前,便掉入無盡的黑暗中。
第二章
凌冱身形孤單的傾靠著陽台周邊,沉沉的抽著指間的煙,眸光復雜的望著左手側,直達後花園地面的樓梯。
原來,這間位于歐家豪宅最高處、離大門最遠處,一直以來,被他認為是三樓長廊底的貯藏室,竟是歐家千金的閨房。
吐了口煙,他不禁回憶著里頭的一景一物。
她的房內相當大,空間被分為內外格局。外面,也就是有陽台的這間,是寬敞的起居室,里頭除了簡單的家具、壁爐外,尚有一架平台鋼琴和一把置于法式躺椅上已蒙塵的小提琴。
而與起居室隔了道門,感覺起來如密室的里面,便是她的臥室。除了古典的四柱銅床外,尚有雅致的個人浴室。整體來說,她的閨房簡直就像一戶獨立于歐宅內的公寓單位。就連出入,她都有陽台這個直達地面的專屬樓梯可用。
這麼清楚的地域劃分,到底為了什麼?是因為任性的公主想遺世獨居嗎?或者,她仍與十三年前一樣——是個「過分堅強」的女子。
沒錯!就是那麼一個緩慢的轉身,他就已認出她是當年那名落海的女孩。
真沒想到,她居然是歐由華的女兒。更沒想到,她見著他的反應竟是昏倒。哼!要不是後來知道她是因「缺鐵性貧血」而昏厥的話,他肯定會以為是自己那番「太過直接」的質問,把她給激暈的。
凌冱撇嘴冷笑了下,捺熄手中煙蒂,欲轉身進屋之際,銳利的眸光瞥見正由樓梯上來的韓峻,于是他頓足在樓梯口等候。
「少爺!您找我?」韓峻的腳步停于最高一階,未步上陽台。
凌冱背過身,雙手收于褲袋,好半晌,問︰「韓峻,你比我早來到歐家,你應該清楚一些歐運琛的事吧?」
他莫名的想知道她的一切,也許是想掌握她回來的動機,也或許是想知道當年那名落水的女孩,事後的日子好不好吧!總之,有太多不明的情緒與疑問在催促著他去了解她。
「父親是在七年前來歐家任管家的,我也是那時進入歐家的,歐小姐當時已在維也納了。」韓峻平聲直述。
「她在維也納學音樂?」凌冱根據自己在她房內所見的陳設,淡淡地問。
「歐小姐在歐洲的古典樂壇有‘詠嘆天後’之稱。」韓峻間接回應凌冱的問話。
「是嗎?」凌冱低喃。他一向厭惡歌劇,尤其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詠嘆調。「這麼說,你也不清楚她的事?」緩步走向圍垣前,深沉的眸光落在不明的遠方。
「少爺要我調查歐小姐的一切?」韓峻低聲沉問。
「不需要。她既已回來,我有的是時間了解她。」修長好看的指,思考般的輕點著圍垣上緣,凌冱平穩喃言。
韓峻思索著他的話,問︰「少爺,那……關于‘歐氏’最高繼承權的問題……」韓峻看著他,言猶未盡。歐由華在世時,有意將凌冱訓練為下一任領導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歐由華未留只字片語的驟逝,卻使得「歐氏」里「反凌派」的股東,不認這筆帳。甚至揚言要抽資退股,以抵抗凌冱這個「非正統」的繼承者。
「我會有方法對付他們。」凌冱撇嘴笑著。「要正統是嗎?會的!會有個絕對正統的繼承者的!」真正發自藍眸底的堅定目光,穿透瞳上那層薄物,射向歐運琛房里,斂去唇邊的笑紋,凌冱深沉的思量著。
韓峻靈光一閃,隨即領悟。「少爺的意思是……」
「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凌冱意有所指的說,舉步欲進歐運琛房里。「下去吧!今後還有許多事要你操勞,有時間就多陪陪韓管家吧!」語畢,他身形隱沒于落地窗內。
韓峻對著窗門微微頷首,轉身下樓梯。
輕柔的掀開床幔,透著微弱的古典吊燈薄扁,他審視著床上人兒的臉色。
也許是唯美的橘光影響,也許是高掛于架上那瓶鐵劑發揮了效用,此刻的歐運琛,笑頰暈紅,已不再有下午的病態蒼白在那張絕倫的臉上。
像是檢視失而復得的珍寶般,凌冱細細地撫著她的容顏。「不管你是為何回來!你都會在我的掌握之中的!」幽靜的氣流里,他的嗓音顯得魔魅。
「哇……」像是拒絕聆听任何聲音般,昏睡中的她,下意識的將頭埋入枕頭堆中。
凌冱制住她蠢動的身子,執起她雪白的左臂觀看了會兒,確定針頭無位移後,扶正她的睡姿,坐回床旁的安樂椅上,靜靜的等著她清醒。
昏暗的長廊,山似的男人背影停駐于出口光源處……
「爸爸……」小女孩朝著光影處奔跑,雙手不停的往前攀抓,企盼接觸那屬于父親的影像。
但,似有強大的推力存在般,每當小女孩往前一公尺,盡頭的背影就離她更遠,使得疲于奔命的女孩永遠接近不了。
「爸爸……等等我……等等小琛……爸爸……」小女孩急喘呼喊,晶瑩圓滾的淚珠顆顆滴落。
奮力的追跑,不僅使她接近不了父親,更讓她僕跌于冰冷闐黑的長廊……
「……你……總是這麼……對我……」飽含痛苦與不甘的囈語,模糊地自歐運琛唇中逸出。
凌冱猛地睜眼,起身取下快滴空的點滴瓶,抽出她臂中的針頭,甫抬頭,卻驚見睡夢中的她,竟是滿臉淚痕,枕邊亦濕了大半。「醒醒!歐運琛!」輕拍著她的笑頰,有些急切的喚著。
「唔……」一向敏感的听覺神經,在接收到訊息後,她開始有了反應的顫動羽睫。
「醒醒!你已經打了兩瓶鐵劑了!快醒來!」凌冱瞧著她那不停涌出的淚水,有些煩躁的命令。
並非他無情的要將她自病弱狀態中吵醒,而是他太清楚夢魘帶給人的痛苦,因此,無論她是否還疲累,唯有把她自夢中叫醒,才能止住她那奔流的淚與精神折磨。
半晌,她緊閉的雙眸仿佛掙月兌蜘蛛網的蝶兒般,猛地張開。
「終于醒了。」望著她茫然的淚眼,他語帶不耐的說。
「誰?」月暈般的光線及水氣迷蒙的視線,讓她看不清床畔的人。
凌冱只是淡淡的說︰「把淚水擦干!」不甚溫柔的將身上的方帕遞至她面前。
淚水?歐運琛愣愣的抬起右臂,縴指顫抖的輕觸濕冷的臉頰。呵!沒想到,她居然還有淚。
見她無意接取方帕,凌冱低嘆了聲,在床緣坐下,拉開她機械式摩挲的素指,輕拭她柔女敕的臉蛋。
「你這些淚,流得不嫌太遲嗎?」他下意識認為,她的淚是因為亡父而流。